虞廷是个很简单的人,谁给他钱,让他手下的兵吃饱穿暖,谁就是天下第一等好人。 刚刚还觉得自己杀孽太重,浑身刺挠的虞廷,这会儿坐在万水大师面前,觉得自己在大师慈爱注视下,浑身都沐浴着佛光。 再看万水大师的寸草不生的头,像是天上的月亮,圆润可爱。 虞廷道:“这么多金银,别说让虞某见一见您那位外门弟子了,就是让虞某拜一拜您那个外门弟子,也绝不在话下。” 一旁喝茶的虞安歌被她爹的话一下子呛到,捂着嘴闷声咳了好几声。 万水大师含着淡笑:“拜一拜就不必了,毕竟您是长辈,或许可以聊一聊。” 虞廷一边附和着万水大师,一边用眼睛余光留意着一旁装金银的箱子。 很快,一个小沙弥带着一个身着白衣之人到来,隔着朦胧轻薄的纱幔,虞廷眯起眼,觉得来人有些眼熟。 清风一吹,纱幔轻飏,那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刚好落入虞廷眼中。 那人在纱帘外面,对虞廷行了一个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虞廷“嘶”了一声,熟悉感愈发加剧,他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来。 虞廷迟疑问道:“你是?” 小沙弥将纱幔拉开,露出商清晏那张明月清风,萧萧肃肃的脸。 他白衣胜雪,一双琉璃目带着平和,薄唇带着一点儿淡红,为他增添几分病弱之气。 偏他身量高,这份病弱之气放在他身上并不显柔弱,只让人觉得他骨头里都透着清冷。 站在这一方禅室,纱幔随风轻动,他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衣袂飘飞间,又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虞廷愣了一下,那强大的熟悉感几乎要淹没了他,让他呼吸不畅,神情呆滞。 商清晏的声音如林中清泉:“晚辈商清晏。” 道明了身份,虞廷才算反应过来。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的熟悉从何而来了。 是先帝... 先帝身为九五之尊,虽不常着白衣,但一举一动的风姿,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同时,虞廷也意识到此人是谁了。 被圣上篡夺皇位,又体弱多病的废太子。 先帝驾崩时,商清晏只有七岁,主少国疑,本就会令上下不安,国基不稳,再加上先帝去时,殿内清空,只留下辛皇后。 辛皇后出来后,传达了先帝遗愿,要令皇叔监国,待太子成年后,再还位于太子。 当时圣上掌控禁军,盛京上下,虽有不服,却莫敢不从,好在商清晏的太子之位得以保留,多数臣子,只能自欺欺人,对圣上俯首称臣。 只是没过两年,圣上帝位稳固,商清晏便开始频频出意外,身子骨也像先帝一般,日渐差了起来。. 最严重的一次,御医院近半御医都前去为他诊治,甚至有人言太子挺不过这一遭了。 由此,在圣上的多番施压下,商清晏的太子之位还是没能留住。 虞廷远在边关,等接到邸报时,木已成舟。 他收到了两拨人的来信,一则是“废太子”派,希望他带兵打入盛京,帮废太子夺回皇位。 一则是圣上,为他加封神威的封号,以表拉拢。 虞廷的大将军是先帝封的,他感佩先帝仁德,只是废太子大势已去,他不能无视蠢蠢欲动的凉人,带着凉兵赶回盛京拥护废太子,再起夺储内战。 所以他只能认命,并凭着他这份“识趣”,将为废太子说话,却身陷囹圄的岑老太爷解救出来。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虞廷,眼下看着和先帝气质相近的商清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跪坐在蒲团上,面有愧色。 还是虞安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就要起身对商清晏行礼。 虽然商清晏这个南川王当得属实不怎么样,但皇族身份摆在这里,旁人见了都要行礼。 商清晏抬手道:“大将军不必多礼,今日晚辈只是万水大师的外门弟子,愧不敢受。” 商清晏看出虞廷的惭愧来,只是他从未怨过虞廷,换句话说,他从未怨过朝堂上任何一个官员,无论是帮过他又离开的,亦或者是从未帮过他的。 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这一点在他被押去刑场,看替自己说话的臣子惨死之时就意识到了。 商清晏自然而然坐在了桌子空缺的一边,还对虞廷比了个请。 商清晏不愿摆架子,虞廷只好坐定。 原本因金银舒畅的身心,再次局促起来。 但虞廷久在沙场,杀敌无数,脸上天然带着几分煞气,更别说面对敌人,自然要以最凶恶的神情,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所以他现在的局促,令他五官更加生硬,神情也更加骇人。 商清晏的局促没比他好多少,毕竟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心上人的爹爹,手心都冒出汗了,余光看到虞廷充满煞气的脸,他还以为自己是哪里表现得不好,惹人生气了。 但得益于这张云淡风轻的脸,所以他看起来只是沉默,而无紧张。 但这张桌子还坐着万水大师和虞安歌,万水大师生就一双慧眼,虞安歌深谙这两人秉性,都看出这二人的不自在来。 虞安歌主动打破平静,掂起茶壶道:“爹爹,王爷,大师,请喝茶。” 除了万水大师,其他两个人都没有动,一个比一个局促。 虞安歌颇为无奈,主动对商清晏提醒道:“王爷见我爹爹,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知女莫若父,虞廷一听虞安歌说话的语气,当即察觉到她跟南川王之间交情匪浅。 再联想到万水大师的话,虞廷怎会不知今日的相会,是这三人有意而为之。 虞廷第一反应,是商清晏接近他女儿,接近他是有所图谋,想要他帮其复位。 但虞廷随即想到,女儿不是儿子,没那么容易被骗,再加上万水大师的人品举世皆知,所以他暂且没有点破,静观其变。 商清晏顺着虞安歌的话,一脸正色对虞廷道:“实不相瞒,晚辈听说如今边关形势危急,晚辈不才,想要尽些绵薄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