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安歌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认真道:“三公主,你若想活下去,就千万不能让凉国皇帝看出来,你还向着大殷,仇视凉国,便是装,也要这么装作心灰意冷,对大殷皇室很是痛恨的样子。” 她倒不痛恨大殷皇室,但是痛恨圣上和崔太后,若非他们,哥哥也不会失踪,母妃也不会被打入永安巷。 虞安歌又与她说了许多话,商乐靖光是记下来,都用了七八张宣纸。 看着那一字一句,都盛满了商乐靖的茫然和惶恐,虞安歌叹了口气:“尽快背下来,这些莫要让宫人看到。” 商乐靖郑重点头,把虞安歌当成了救命稻草。 商乐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办法活下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外面宫人的催促下,虞安歌只能跟商乐靖告别。 商乐靖将这些宣纸塞到自己怀里,倚在门边看虞安歌离开的背影,只觉心如刀割。 ------------------------------------- 十日之期很快到来,三公主和亲那天,晴空万里,冰雪渐消,盛京为皇太子挂满的缟素已被撤下,转而在官道两旁挂满灯笼红绸。 不管百姓心里怎么想,不管这件事本身有多屈辱,百姓们都要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恭送和亲公主离京。 的确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围在官道旁边,只为凑热闹,期盼着能一睹公主芳容。 大殷官兵开道,将熙熙攘攘的百姓隔绝在官道之外。 应苍骑着马,带领凉使队伍经过之后,三公主的仪仗便紧随其后。 如今不该叫三公主了,为表对此次凉国和亲的重视,圣上给三公主赐下封号“襄和”。 开道官兵手持凤旗,分列左右护着凤驾,相应的使臣、送嫁的宫女各八人,或提着蜡烛灯笼,或手持方、圆扇子,或捧着花盆器皿,不一而足。 凤驾装饰精美,襄和公主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围观的百姓只能看到公主头上的金冠珠宝不是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凤驾之后的车上装满了襄和公主的陪嫁,或许是襄和公主根据虞安歌所说的添妆请求有应,或许是圣上不想在和亲礼仪上失了面子,总之,这次的陪嫁非常丰厚。 商乐靖虽在凤驾之中,姿态端庄,可眼睛还是忍不住贪恋地看着官道两旁的大殷风物。 经此一别,千山万水,路途遥远,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回来。 所以商乐靖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能多看一点是一点。 她这些日子总是埋在被窝里面偷偷哭泣,可真到了离别这一天,她却是哭不出来了,满心的感伤和留恋,都被她死死地压制住。 临走之前,她还见到了母妃。 应她的要求,母妃终于能从永安巷出来了,恢复了太妃之位,回到宝华宫居住。 商乐靖担心她一走,宫里人还会苛待母妃,便说倘若知道母妃受了磋磨,她便会鼓动凉国皇帝入侵大殷。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惹怒了圣上,可之前对她漠视不理的二皇兄,现在想要甩她一耳光,都得掂量掂量。 商乐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或许和亲不是全无害处。 她母妃直到她被派去和亲,自是哭得肝肠寸断,像是疯了一样大吵大嚷。 骄傲如当年的周贵妃,自认为女儿选婿堪配天下第一等男儿,便是满盛京的青年才俊凑到一起,也只有为搏女儿一笑,跳入水中捞金钗的份儿。 谁承想,一转眼女儿竟要被圣上那个怂蛋送去凉国和亲。 周太妃的声音都哭哑了,紧紧抱着她道:“若你亲哥哥在,便是跟凉国撕破脸皮,真刀真枪干起来,也不会将你送到敌国,受人欺辱啊。” 商乐靖害怕母妃担心,一直笑着说自己要做皇后了,比公主还要尊贵的皇后,可听到“亲哥哥”这三个字,险些没有哭出来。 是啊,如果登基之人是圣上,便是跟凉国打起来,哥哥也不会舍得将她送去敌国和亲的。 母女二人就见了这一面,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就要被宫人强行分开。 商乐靖一直回头看母妃,直到被宫人半推半搡着入凤驾,什么都看不到了,才算是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思绪回来,商乐靖低头握紧了手里的香囊,香囊里装的不是香料,而是大殷的土壤。 她将香囊放在心口,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动。 商乐靖左右顾盼,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令她肝肠寸断。 虞安和穿梭在人群中,随着凤驾不断往前奔跑,到了拥挤的人潮,还会努力跳起来,就为了多看商乐靖一眼。 他本想呼喊公主,可又知此番和亲,是嫁给凉国皇帝,商乐靖在凉国的日子只会艰难,他不能给商乐靖再添负担。 所以他一路跑,一路追,终于等到了商乐靖回头。 昔日他男扮女装在宝华宫给商乐靖做伴读,曾跟商乐靖一起玩猜字游戏,二人每次都能默契猜中对方所想。 所以这一次,哪怕隔着一层朦胧摇晃的车帘,虞安和还是能感觉到商乐靖看了过来。 虞安和想要越过人潮,直接冲进凤驾之中,将商乐靖带走,从此二人远走高飞,再不管风云变幻。 可是不行,虞安和痛恨自己,连站在开道官兵的队伍里,光明正大送襄和公主一程,都做不到,更不必提远走高飞了。 商乐靖看着虞安和的身影在人潮中追赶的,拼命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崩溃哭出声。 国宴一别,不知二人还能不能再见,便是再见,那人或许也已身伴贤妻,手牵婴孩。 在宝华宫和“虞姐姐”翻花绳,猜字谜的无忧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从此天涯两端,各有宿命。 商乐靖含泪轻咬下唇,纤纤素手摸上华丽的发髻,拔出一根金钗来,悄悄从车窗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