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我要个刺猬做什么 他出生在金陵城,可父母却是死在了当初那场大战里,那年死的人太多,大梁又赔了很多钱,发到抚恤金的大多是那些高级将领,像他爹那样的小小校尉连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若非乡长供了他十年的饭,他恐怕嗷嗷待哺的时候就会饿死了也活不到现在,所以他不恨乡长妻子将他赶走,他后来还帮他们一起搬家,甚至帮乡长的儿子打架。 居无定所的日子并不快活,为了抢乞丐手里半碗稀粥他可以跟人打架,被打到两眼乌青也不松手,在遇到秦威大哥之前他一直住在桥洞下面,盖着一张破席就能睡着,反正像他们这样的低贱蝼蚁,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开心都不会引人注意,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这么荒废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上天总归给了他一条明路,那条明路就是秦威。 苏寅搬运完米铺新进的米袋,急匆匆地赶去下一家时,一个戴着陶瓷娃娃头的人像是不长眼睛似的猛地撞上了他肩膀,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推开对方,狠骂了一句,“没长眼睛啊!瞎了吧你,滚开!” 后者被他一推,沉重的头套带倒了身体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一声,等她摘下破碎的头套准备看到底是谁这么粗鲁无礼的时候,苏寅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只剩一个讨厌的背影。 乔酥酥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有些怨愤道,“城里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两个的讨厌死了。” 她一个妙手神医居然被招工介骗到酒楼发传单来了,这大太阳晒着、瓷娃娃头套戴着都快闷死她了,得亏她备着仁丹清新丸,不然没等加入凌云阁她就翘辫子了。她真后悔来了金陵,要不是为了加入凌云阁,鬼才懒得来! 乔酥酥掰着手指算,她一个月工钱二钱银子,不吃不喝再有两个月她就能脱离苦海,从这该死的酒楼里出去了,唉,被这倒霉小子一撞,还得赔酒楼老板头套的钱,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姑娘,你没事吧?”旁边忽然有一片阴影下来,是个很温柔好听的男声,乔酥酥向他看过去,顿时被后者的容貌驱散了心头阴霾,“没,没有事。”连乔酥酥难得有些脸红,连说话都缓了速度。 “我扶你起来吧?地上凉。” 乔酥酥搭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笑容温暖如春风拂面,白衣朴雅芝兰玉树,真真一位佳公子,他不过两句话便击了少女情怀,乔酥酥自诩走南闯北招摇撞骗,不不不,是行医济世多年,也没遇见过这样的男子,金陵城真的人杰地灵,让她不虚此行啊。 “鄙姓颜,姑娘为何在此?发放传单太过辛苦,以前并未有姑娘从事啊。” “别提了,被人骗的,你们金陵骗子也太多了,”乔酥酥有些沮丧,“我把头套摔碎了,老板肯定会扣我工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呀。”她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脑袋还热气腾腾地像只冬天的烤番薯,活脱脱一副悲惨样子。 “那姑娘会些什么,金陵城很大,总有适合你的工作,不必在这受累的。” “我会医术,可是济生堂不收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我不敢去,学徒么我怕他们要收钱,”乔酥酥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可没钱。” 颜烁笑了一下,“济生堂在收学徒,不收钱的,姑娘可以去试试,医馆虽然累了一些,但姑娘也说自己略通医术,想必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不收钱?真的吗?”乔酥酥有些心动,不过受过一次欺骗后长了教训,“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会跟你走啊,我才不去呢。”“不必跟我走,”颜烁无奈笑笑,“济生堂随处都有,你大可以去试。” “那,”乔酥酥动摇了,可这酒楼不会放她走的吧,“我还有钱欠酒楼的呢。”说这话时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这有何难,”颜烁从袖拿出一块碎银放在她掌心,“算我借你的,以后有机会再还。”“这怎么好意思嘛,”乔酥酥话虽这么说,手掌却立刻收了起来。 “无妨,”颜烁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依然是温暖微笑,他将视线移向刚刚消失在人流的苏寅身上,又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无妨。” 苏寅终于再次回到家时诧异的发现,屋里依然亮着灯,他每天回来的不算早,这种时候师娘肯定早就睡了,囡囡有时候困得受不住也会先睡,就算要等他也不会亮着烛火,一来费钱,而二来也影响师娘休息。 自从师父离世以后,师娘太过悲痛卧床不起,缠绵病榻需要好好休养,像早上那般能够起来烧饭的情形实属罕见,更别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谁来了? 他还没推门进去,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就辨认出就是昨天那个愚蠢公主! 他就知道她会来,可确实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在说些什么混账话。他听不太真切,只有一些“钱”“囡囡”“拖累”这样的讨厌词眼。 他直接推门进去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师娘倚靠在床头吃惊地看到他怒气冲冲,“怎么了,阿寅?”言嵘转过来,还没说话呢就被他一把拉了出去,不,准确的说是被他推了出去,长歌扶着她才算站稳了。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我们公主是来帮你们的!” 苏寅把门板关上,隔绝他们的声音以免让师娘听见了影响休息,虽然也并没有隔音多少,“谁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谁要你们帮助了?给我滚出去!” 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呢,装模作样谁不会啊,那些所谓的官员来了多少次了,场面话谁都会说,可后来呢?承诺的帮助一点没有,再去讨要居然还被他们赶了出来!哪有这样的人啊。 言嵘非常生气,但她淡定无比,“敢推我,你刀不想要了?” “随便你,少拿刀威胁我,反正也不是我的,还拿把假刀骗我你无不无聊,公主都是这么悠闲的么,那你还真是投得一手好胎!” “嘴里不干不净毫无尊敬,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别人尊重你。”长歌拔剑,“公主,我替你教训他!” 这次言嵘没有阻拦,长歌同他交手,苏寅没有兵器只能一再退让,长歌一掌拍向他,后者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站稳,真是欺人太甚,跑到他们家里来高高在上的施舍,谁稀罕似的,还要打人,他心憋屈的怒火瞬间爆发,在长歌冲上来的时候不顾剑锋伤害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别逼我。” 言嵘立刻打算动手,谁知他转过来道,“公主是在找这个么?”说罢从背后亮出了她的弓弩,言嵘只摸到了空气,不由得暗自感叹,弓弩做得太过细巧还是有缺陷的,像这样被人偷去了也浑然不觉,下次还得改进。 “你难道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来这么?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把你射成筛子。” 苏寅冷哼一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以免长歌挣扎开来,“公主难道想试试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他们的箭快?临死能拉你当个垫背的,我倒也不亏。” “你死了可以,你师娘和囡囡怎么办呢,让她们自生自灭?”言嵘干脆背着手踱步,“你师娘病重需要医治,囡囡还小需要上学,你觉得像我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会允许她们过得好么,那你不妨猜一猜你要是一不小心失手的话,接下来我会怎么对付她们呢?” “你承认了吧?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是你抓人在先,”言嵘毫不退让,“只能你骂人却不许我反抗,那你同你憎恶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寅略松了松手,长歌立刻借此机会逃离了他的手掌,一剑将其击倒,苏寅任她夺走了弓弩,“你们还查到什么?”如果真能给师父讨回公道,他吃些亏倒也没什么。 言嵘仔细查看了长歌脖子,确认她并无大碍这才继续,“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所以呢?”要他做什么。 肃清军队风气本就是她分内之事,言嵘也想助力王兄做些什么,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疑点重重的事情,“我要你听话配合我。”苏寅此人,有点本事又滑头得很,稍不注意便出大事,所以一定要压服他,不用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起码得识时务别添乱。 “如果我不呢?把我射成筛子?” 他果然如此道,言嵘不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寅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被说服的人,他不信嘴上那一套,所以要么嫌他烦直接杀了他,要么就做出点什么事来让他自己闭嘴,要让他像普通士兵那样听话是做不到的,就这种愣头小子连神武军都容不下他,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呢。 要么花钱让他卖命,要么利益交换相互合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苏寅心并无多少爱国情怀,某种意义上他甚至都憎恶大梁,寻常法子显然行不通。 “我要个刺猬做什么,”言嵘扬起嘴角反讽,“你不想听话配合我就算了,查不查清楚对我而言意义也不太大,反正没饭吃没药喝的人又不是我,我就当个自由自在任性妄为的公主也挺好的,毕竟我投胎还不错。” 言嵘话还没出口就知道,这么说话肯定会会把他气得半死,没办法,对付这家伙不能循规蹈矩,只能剑走偏锋拿他最不能忍受的方式说话,既然他心厌恶自己,那言嵘也不必处处讨好。 王兄其实话说得不错,有些人站得不够高,所以看到的东西带有局限,对某些人某些事带有片面的观点,甚至爱憎喜恶,当然这并不能怪他们,但她不必解释,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过程如何他们不在乎,也不在他们眼。 苏寅被她刺了一句,如她所料不再言语,自顾自走进自己的小屋子里去了,门却没狠狠地甩上。 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后者扬了扬眉,小声道,“公主果然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