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屠苏的苏,寅时的寅 “你好像对我大梁怨恨很深,”言嵘察觉到他语气和态度的轻慢,“我们怎么得罪你了,私藏梁刀可是大罪,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说罢扳动弩机,一只弩箭“嗖”地一声射了他脚边的土地里,擦着他的鞋在地上。 不是吧,来真格的? 说好的大梁爱民如子呢,他就说全是假象,上面那些人全都是猪油蒙了心的,眼里只有利益不管百姓死活!他腾的站了起来,拔刀两三下将麻砍了个干净,不理会神武军的满弓待发,他将刀抗在肩膀上大声道,“小爷叫苏寅!屠苏的苏,寅时的寅!” 苏寅,言嵘没印象,“这刀既然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手里,偷的?”苏寅就知道她是这么个反应,两手随意搭在刀上,他不想回答关于刀的任何问题。 “年龄?”见他不想回答,言嵘换了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十五。” 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这不正好是参军入伍的年纪么,他为什么能逃脱服役,还在大街上混得像个乞丐?“为什么不参军。” “你的问题很多,”他赖洋洋回答,“是不是我不回答你就要打死我?”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言嵘有些捏不准他的脾气,这也太古怪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呢,顶多把你关起来审问。” “关起来审问不就是屈打成招?”还解释什么解释,看了就心烦。 “你放什么厥词!我们怎么可能屈打成招,你要是心里没鬼自然放你出去。”长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斥了一句。“你们现在不就是在逼供么,拿弓弩对着我,我敢不说你们想听的么?”苏寅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屑,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小爷我真看不上你们这帮人。 奇怪啊,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和言嵘心所想所见所闻有所出入,百姓见着言氏从来都是真心相待、笑脸相迎的,即便是她刚刚回国的时候,心虚不敢见人,可他们依旧拿温暖的关怀融化了她心里的歉疚。 王兄回来那天更是夹道欢呼,足以想见言氏在他们心的分量。那这个苏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恐怕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言嵘决定先将他放走,长歌阻止她,“他手里可有着梁刀呢,我们应该抓他呀,现在都抓住了怎么放走呢?” “你想啊,”言嵘拉着她小声道,“我们离开之前也经常去那家铺子吃饭,可从没遇见过他,这说明什么?说明啊,那肯定是在我们离开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总得先弄清楚再抓人吧。而且,只有放他离开才能调查到更多的信息,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反正现在怎么逼迫他也是不肯说的,既然不肯吃硬的,那就换一种方式试试看。” “有道理,”长歌点头,替言嵘吩咐道,“你不是说不要屈打成招么,那好啊,那我们现在放你走就是了。” “你们?”苏寅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讥讽道,“我不信。” 言嵘挥了挥手,神武军瞬间收了兵器,齐刷刷让出了一条路,苏寅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们不准追上来!” “一言九鼎,请便。”言嵘对他伸手,苏寅丝毫不感激她放走自己,立刻转身溜了,这次言嵘和长歌都看得清楚,他的身法的确出身神武军。 “他那么狡猾,万一真被他跑了怎么办,我们还能抓到他吗?”长歌还是有些疑惑。 “不急,他自己会回来的。”言嵘一点儿也不着急。 “啊?他都逃走了那还能回来啊,公主莫不是糊涂了。” 言嵘摸了摸长歌脑袋,“傻长歌,因为我放的是一把假的呀,真的在我这呢!”说着有人恭敬地呈上一把刀,言嵘将布幔挑开,露出里面的字来:秦威。 小样,跟她斗? 苏寅并不知道他拿了一把假刀,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简陋的门板勉强合着,若是风再大一些或者风气不好夜里有流盗扣门就糟糕了,幸好大梁是个温暖的气候,金陵城里也没有胆大妄为的流盗。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囡囡,师娘睡了吗?”“娘亲已经睡下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孩子,扎着两个歪斜的羊角辫子,枣红色布裙显得有些脏兮兮的,正站在矮凳上洗着水槽里油腻腻的碗。 “快下来,”苏寅怕她摔着,扶她胳膊让她慢慢踩稳矮凳下来,“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你早点去睡觉,明天不是学堂里还有测验吗?” “哥哥老是不回来,囡囡不敢睡。” 苏寅摸摸她的脑袋,“囡囡乖,哥哥回来了不怕啊,洗洗去睡吧,还有热水吗?”囡囡摇了摇头,她还小,不会引火。 “我来,”苏寅借着微弱的蜡烛走到厨房里生火烧水,囡囡立刻从水缸里轻手轻脚地舀水。他烧了开水让囡囡洗澡,趁着间歇又去捣了捣师娘煎药剩下的药渣,明天又得去买新的了,他搜刮了一下身上所有的通宝,勉强只够明天一天的药钱,明天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忙活了一会终于能够躺下,囡囡还小,很爱睡觉,不一会就在师娘脚边睡着了。可他躺在旁边小屋内的简易床板上翻来覆去难眠,师娘的药钱不够,等过了又得考虑囡囡的学费了,总兵司发的那点象征性抚恤金根本不够用,早就花完了。 他习惯性地抱着刀入睡,可是今天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坐下来揭开布幔,借着月光来回看了几遍都没有看到刀身上的字,那个蠢女人骗了他! 他有些泄气,想把这把冒牌刀丢掉,可又担心发出响动吵醒了旁边屋子里的师娘和囡囡,只得努力把怒气压下去,那个愚蠢的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么,她有闲心想玩游戏,他可没工夫奉陪! 本来觉得她千里迢迢去和亲非常悲惨,心里十分同情,她能够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可没想到她居然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她口口声声民间疾苦、心忧天下,可她看到过他们真实的生活么,恐怕她只能看到画卷里歌功颂德的盛世太平,看到什么所谓的国泰民安和歌舞升平。 她不认识他,对他没印象,自然啊,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眼里怎么可能看得到低贱如蝼蚁命比纸薄的他们,她恐怕都认不全几位将领的名字和脸吧,更别提参将都尉之类的小武官。 她故意玩了这么一手,就是想他再回去自投罗的吧,他脑子有病才她的计,他才不回去呢,要不了几天她肯定就来抓他了,反正秦威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她想调查也不是坏事,把那些陈旧事情全都翻出来算算账才好呢! 他重又躺下,独自生着闷气,可气了一会又忍不住担忧他们以后的生活,济生堂已经豁免了他们的诊金,售卖的药材已经是城最为便宜的了,可即便如此,日日买药依旧要花不少的钱。 翌日,他被一阵飘香勾醒,仔细嗅了嗅香味发现师娘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他赶紧爬起来,“师娘,你怎么起来了,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一顿早饭而已,不妨事,你把囡囡喊起来吧,别让她上学迟到了。”师娘咳嗽了一下,挥手让他出去,苏寅拗不过她,只好离开,待他走得远了,她才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了下来,上面赫然是一滩血。 近日来日日如此,她已经习惯了,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知道还能陪囡囡几时。夫君离世以后,悲痛助攻了伤病让她卧床不起,若非有苏寅时时照顾帮忙,她和囡囡孤儿寡母恐怕要受尽欺负。 屋子里渐渐传来囡囡困意阑珊的说话声,“哥哥你又把我辫子扎歪了。”“我再试试看,”那是苏寅的声音,囡囡叫起来,“疼!扎太紧了,算了我自己来。”“行行行,我去帮师娘,不管你了。”“哎,哥哥你帮我收拾一下书包吧。” “你这章里说我是个聋哑人?” “先生说要写一篇感人的事情……”囡囡跑起来,躲开他的追打,“哥哥在囡囡心里就是最好的人。” “那你写什么不好,写我聋哑,过来挨打!”屋子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他们玩得很开心,可女子却扶着灶台有些黯然神伤,她已经是半辈子活够了,可囡囡还小,她要是死了囡囡可怎么办啊,也不能一直拖累苏寅,他也还是个孩子呢,往后娶妻生子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让囡囡成为他的累赘啊。 她想着心事,差点忘了锅里的面饼,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敢耽搁赶紧将它解救出来,这才不至于太过焦糊。 苏寅浑然不觉,吃过早饭照常送囡囡去上学之后,便去城商行等待接单找搬运的活,今天又是个大太阳,他很烦。 大梁的太阳一直很好,雨水也相当充沛,有时候一边下雨一边挂着太阳是最难受的,有太阳就不能停止干活,如果下雨就会全身湿透,连鞋子踩在脚底都发出吱呀的声音,这种情况最容易摔跤,他摔伤倒是无所谓,摔坏了商户的货物是要赔钱的。 以前他最喜欢大太阳,因为只有晴天他才能躲在外头不回家,当然他是个孤儿本没有家。乡长在他十岁以前收养他给他一口饭吃,可是乡长妻子一直说他只吃饭不干活,总是苛待打骂,只有晴天他才能躲得远远的不看她脸色。 可若是雨天他便哪里也不能去,所以满十岁之后他便离开了那里,从此开始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