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山高水远不过尘土几捧星光无数 “有个机会?什么意思。”言嵘对暗桩传来的消息感到疑惑,长歌猜测,“是不是因为虞帝陛下知道薛城和你临行之前肯定有话想说,所以刻意帮了一把?毕竟薛城能安全离开京城还是公主帮忙的。” “你觉得虞帝现在还有这闲工夫?”就算薛城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那也比不上他的江山社稷重要,看看这大虞内忧外患的都成什么样了,太子刚死,薛继沣占据着京城不走,薛子晏又拒诏不回。 就连东京城也是乌烟瘴气的,平常那些屁话不敢放的地方州府现在也敢上书指点江山了,虞帝哪有功夫管她和薛城见不见面,能把薛城安全丢到幽州就可以了。 “那会是谁呢?”长歌,“公主在这也没有什么人会冒险帮这么大的忙啊。”可能是薛城自己吧,言嵘这么猜测,她不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他心里非常怨恨,日后她回了大梁应该也甚少机会能见面,搞不好就是永别了。 “不管是谁,去看看吧。”言嵘心里有主意,既然他想见面说明愿意听她解释,她一定要抓住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千万不能让他误会自己、叫薛继沣白捡了便宜。 入夜时分,言嵘在大理寺一位宗正的安排之下顺利混了进去,“他睡着了吗?”“饭菜里下了东西,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言嵘对他说的只是临别想再见一面,不想让薛城知道她看出来了却还是来这一趟,因此没有告诉他实话,薛城此刻肯定是醒着的。 宗正大人将她带入了薛城所在的牢房之后便离开了,还嘱咐她只有一炷香的功夫抓紧时间。 薛城睡着,言嵘便走进去坐在了他床边,背对着他或许更有勇气说完她想说的话,“你说有什么困难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不要我一个人做决定,这话我很同意,可是如果代价是你我的性命,我不敢赌。” “我不是怕死,大不了一起死这种话说起来很酷,可是真能做到吗?我们都不仅是我们,倘若大虞他日遭遇危难,你能做到弃他不顾袖手旁观只管我吗,我觉得你不能。因为我也无法劝自己任性,又如何要求你这般呢。” “埋怨你无法救我出去都是气话,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么想,但是陛下要我送你出京,薛继沣又想利用我大梁,和离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但那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了啊,无论你走到哪里,在我言嵘心你一直都是我的夫君,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听人说你气得不轻,非常痛恨我,我倒有些高兴,你看,我演戏演得多棒啊,连你也被骗过去了,”言嵘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说着话,她背对着薛城,看不见他已经悄悄睁开了眼,他非常努力才克制住自己起来抱住她的冲动,闭上了眼继续听她说话。 “我会留在京城为你报仇的,”言嵘抹去眼角滑的泪痕,“此去幽州,你务必要小心,虽然陛下有心保你,但也说不准朝是否有人会暗为难,尤其是薛继沣他们,你没死成,他们肯定不会放弃继续害你,即便是在军也要格外当心。 陛下送你去幽州应该是想让你逐渐掌握兵权以抗衡薛继沣,可之前薛继沣打退北魏的事情很诡异,万一军也有他们的内应,你岂不是处处掣肘。战事不知后续如何,要是打起来了你就往后躲,千万别冲在最前面,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谁认得你是皇子还是庶民,功劳固然重要,但命只有一条。” 她打算在薛城离京之后便动身回梁,所以觉得一别数年要嘱咐的格外多,“我听说幽州边境条件艰苦,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是限量供应,靠近北魏那边气候更是恶劣,要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让你冲在最前面送死怎么办呢,届时没了皇子身份震慑,一道军令下来,你一个人在那该怎么办呀。” 她转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薛城的模样,想把他的模样刻在自己脑海里,“明日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了。” 等她回了大梁,薛城在幽州掌了兵权,那他们便是不同阵营的人了,即便能够相见也必定是两军对垒冲突之时,如果非要是那样,她倒宁愿两人从此不再复见,两国不起纷争和平共处,虽然见不到他,可起码知道他是好端端的活着,不会卷入战火之。 她是爱他,可一旦开战他剑指大梁的话,她是绝不会原谅他的,因为大梁是她的底线,无论是任由战火荼毒大梁境内,还是帮助王兄与之开战,她都会愧对一方,无法面对自己,如果薛城终是把这个两难抉择交到她手上时,她便只能一杯毒酒结束自己的性命。 虞梁两国必有一战,王兄忍辱负重多年只待洗雪前耻,大虞未得六卷《山川》不肯罢休,可多国形势风云诡谲,前路仍未明朗,所以她还是有些期盼,期盼或许能有转机。 宗正大人过来提醒她,“时间快到了,抓紧结束啊。” 言嵘叹了口气,“我还有许多话想说怎么时间就到了,总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安全地回来,不要贪功不要出风头,小命要紧。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生病不要受伤,软猬甲打死都别脱,也不要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伤心,我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对不对,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你眼瞎就算了还到处骂我,要不是你明日就得走我肯定是不理你的。” “得走了!”宗正频频往这望,“再不走来不及了。” “知道了!”言嵘站起来慢慢往后退,薛城无意识拉住了她的手,似是要醒,言嵘心里抱怨,就这么点宝贵时间你还装睡,她这么情深意切的不早点装醒和她说话,现在来不及了吧。 宗正心里实在焦急,看他们难舍难分担忧自己饭碗不保,只好跑进来扯开了他们的手,将言嵘拖出去,“赶快走吧,有人来了!” 言嵘刚刚出去薛城就睁开了眼,果然和他猜得相差无几,她终究还是在他和大梁之间选了后者,可她不是不爱自己,只是因为大梁的缘故不能离开。 此去幽州前路未卜必然无比艰苦,但只要她爱他,他就有勇气和毅力继续抗争,不就输了一次么,只要他还没死这事就不算完,迟早有一天他会重新回来的,有他在一日,他就不会让大虞同大梁开战。 大虞按例不杀皇子,可谋逆叛国之事除外,他没有证据能够洗脱自己,但父皇却没有要他的命,对于帝王来说,莫说亲生骨肉,就是此生挚爱都能割舍,未必是因为舍不得才保他。 太子已死,父皇素来不喜薛继沣,自然不会乐意他乐享其成,将他丢到幽州去也是为了牵制薛继沣和陆望独大,所以尽管幽州可能潜伏着很多于他不利的人,可也绝不是他孤身闯狼窝的境地,比不上京畿山那会,所以他倒也不怎么担心。 第二天薛城离京,他没有回头去寻街道上的人流是否有她的身影,不是他怕见了便舍不得离开那般的矫情情感,只是似乎他并不擅长酝酿离别,只要想见,山高水远不过尘土几捧、星光无数,敌不过脚步丈量,总能相见。 流放路上一路步行,薛城被贬成了庶人,自然没什么优待,吃的是黑面馒头,喝的是澄清河水,同其余一道流放的同伴一样,一样受军卒的压榨,“怎么还歇?两个时辰前才歇过,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说着在空挥了一鞭子示威,“赶紧给我起来走!” 薛城看他好像就是在说自己,只好乖乖起来继续上路,他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更难熬的还在后头呢,吃的苦多了,这种程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甚至觉得他们套路千篇一律有些无聊。 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囚服的男子猛地撞了一下薛城,军卒见状就是一鞭子上来,“干什么呢,当我眼瞎的是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脚崴了。”那人哑着嗓子弓着腰连连道歉,军卒这才平息了怒火,呵斥他们继续赶路。 薛城和他并肩走着,面色冷漠,“怎么是你。”“太子殿下大仇未报,属下夜不能寐,”黄荣低着头,眼里却闪过一丝狠厉,“属下愿助您一臂之力,还望您不计前嫌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 太子对身边人一向亲厚,身为近侍,黄荣想为他报仇也在常理之。当初薛继沣意图杀死他,一举解决两个有力竞争者,可没想到的是大哥替他挡了那只箭,太子临死前仍在惦念大虞,他到底为何执意提前起事?大哥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是害他至此的人,你为何愿意跟着我?” 黄荣,“别人不明白,您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对您是存有手足情谊的。只是他已深鲛人之毒时日无多,且尚还有未完成之事,不得已才提前起事。如今只有您可以替他完成那些事了,您不能眼看着……”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宣王身边还跟着那个鲛人之子,薛慕根本就没死!” 薛慕没死,果然!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言嵘突然就了鲛毒,他把这事忘了!他怎么忘记去确认薛慕是否真的已死,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隐藏于大虞势必要带来灾祸。 大哥已死,但大虞未亡,薛继沣利欲熏心同那鲛人联手,陷大虞于危境之,他绝不会让他如愿。 言嵘站在城门楼上远眺缓慢远去的队伍,一直到他们变成视野里的小黑点。风已起,长歌给她披上了披风,“公主,咱们也准备动身吧。” “先去一下城郊。”言嵘回头望,从她所站的位置能看到承天门高出于城所有建筑,和城门遥遥相望。林子悠对她算是相当不错,经常会送来一些衣物、点心,东西不是非常贵重,但也说明她是时常惦记着这个异国公主的,她还常来跟她说话宽慰思乡之情,每每遇到有人存心刁难时,也总是她为言嵘说话解围,所以言嵘想去再看看林子悠。 由于她之前已经与太子和离,林府又拒不领尸,只好由义庄的人暂时收了回去。言嵘得知此事之后便出钱为她选了一处僻静场所,薄葬于城郊树林。 她的墓前碑刻着苏林氏,言嵘还为她带来了一串糖人,“姐姐,今生的苦都结束了,来生你必定能与苏大哥恩爱长久,言嵘承蒙您照顾,特来送您一程。”说罢,在她坟前洒下了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