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就是怕你跑了 言嵘从城郊回到驿馆,关百初迎上来小声道,“宣王来了。”他为什么此刻会来,言嵘心警铃大作,大脑飞速运转,缓缓吩咐长歌,“去泡茶。” “宣王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驿馆?”言嵘走进去,薛继沣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品茶,见她来了便道,“到底是你们大梁的国山茶绝妙,用这康王谷山泉水一冲,香气扑鼻,我在黄州的时候就特别思念这口茶,可惜茶叶易携,这水却难得。” “泸州是产茶胜地,亦有康王谷绝妙山水,如今大梁与大虞通商频繁,宣王殿下如今回了京城,若是喜欢,随时都能喝到了。”言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故作不懂,他凭借着太子一事已经恢复原爵,且将薛城贬至边境幽州,今日薛城方才离京他就立刻跑来,无非就是想提醒她答应过的事情。 “对了,我来的时候妹妹不在,”薛继沣含笑,“不知妹妹去了哪?”“去看了大夫,”幸亏她早有准备,回来之前临时去了一趟南山堂,“这不,开了不少药回来。”她在大理寺待了半个月,去看大夫疗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果然薛继沣道,“今日七弟离京,我以为妹妹会去送行,原来是去看大夫了。”“既然已经和离,那他如何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何必再假惺惺。” 言嵘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虽说泡茶自有一套繁琐流程,可我向来不喜欢这样,好好一道茶水凭空变成一门手艺活了,好茶不用来品鉴,却变成了攀比的手段,令人不齿。可如今偏偏总有许多人趋之若鹜无谓跟风。” 她说话讽刺意味很强,大虞人本不善种茶、泡茶和品茶,可近来皇室内围、勾栏瓦舍等地都逐渐将其视作了一门高雅艺术活动,薛继沣岂能听不出来,“这话说出了我的心声,既然我与妹妹所见略同,想必往后相处也定极为愉快。” 作他的春大梦去吧,言嵘是绝不会到他手让大梁备受牵制的,她不露声色道,“那是自然。” “此去黄州,虽然条件艰苦,却叫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大虞的反侦察系统还有待改进,堂堂帝都,居然被他国势力肆意渗透,七弟之前抓的那些只不过冰山一角,不过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立刻将他们一打尽,而是应该以逸待劳,放长线钓大鱼。” “是吗?”言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保守回答,“愿闻其详。” “就拿你们大梁来说吧,我是真的非常敬佩你们大梁人的气节的,”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言嵘就忍不住想起他曾经闯入周老先生的府邸逼得他无奈自尽,她不是个好的博弈棋手,不过几句话她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好脸色,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把刀子割在她心上。 “上次被抓的那个女探子受了多大的苦啊,都不剩人形了方才松口,铁血男儿见之无不泪啊,可即便头目,你们在城情报络被端却能够在短短数月重新建立,甚至盘根错节且隐藏得更深,哦对了,你们还发明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密码,如何拿一种密码编制一份本,再如何用另一种密码编译出来,有理有据令人咂舌。”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言嵘却觉得他似乎将自己浑身皮肤都轻松摘了去,露出里面的模糊血肉。他们大梁的事情,不管再怎么厉害或后,身为大虞人的薛继沣,他怎么会知道?! “对手越是厉害,便越能提醒我们还有许多地方值得改进。”他慢条斯理说得挺慢,余光却牢牢锁住了言嵘的反应。 密探如何联络、何时重建情报属于重度机密,连她都没有资格第一时间知晓,薛继沣怎么会知道?他打入了她们大梁内部?还是有人泄露给了他?这、这根本不合理啊! “妹妹不必紧张,”薛继沣瞥见她脸色发白笑意更深,“咱们相互合作,大梁便是我大虞的盟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言嵘怕他使诈,没有承认。“你放心,”薛继沣加重了语气故作神秘,“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父皇他们还尚未知晓,我还是很有合作诚意和信誉的。” “你不信啊?”薛继沣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月上旬的发行密令是明月别枝惊鹊,编译密码是大梁《岐山行》,解译顺序是第一位前移六个数字,第二位后移……” “够了!”他说的都是言嵘之前不久才从徐木景那里知道的,她这下能确信薛继沣不是在使诈,而是真的掌握了大梁情报处的命脉! 情报处自重建以来就更改了命令权限,除了徐木景本人,没有人能在她之前知道大梁情报系统接下来的行动。可徐木景是大梁情报署培养出来、跟在林姑姑身边被一手带起来的,如果他都信不过,那就没有谁没有嫌疑、不值得怀疑了。 薛继沣究竟从何得知?究竟谁能透漏给他? 会是她之前发现的那个内鬼吗?如果是他,那他到底是谁,竟能隐藏在大梁这么多年不引起怀疑,一手导出多番好戏,十四年前没被他得逞,那如今呢?抓不出这个人,大梁危矣。 必须马上想办法通知到王兄,以后都不能再通过情报处传递消息了,也不能自作聪明借助任何大虞的渠道,只能派个信得过的人亲自去一趟。 言嵘这么盘算着,薛继沣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妹妹怎么走神了。”“殿下这是何意,”言嵘有些怒气,“殿下特意跑一趟是怕言嵘不守信义,特地来威胁我的?” “妹妹冰雪聪明,猜得不错。”薛继沣瞬间换了表情,“我就是怕你跑了。” 言嵘沉默,她的确是想先行溜走的,但没想到薛继沣直接点破了这一点。 气氛忽然陷入了沉默的尴尬境地,薛继沣冷笑,“如今薛城已经离开东京,你也乐见他逃出我能掌控的范围,没了他牵制你,你会乖乖听话?我就是再笨也该知道大梁嫡长公主不是好掌控的吧,手里没点把柄傍身怎么好做事呢。” 对言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梁。大梁远在千里之外影响不到她,可大梁在东京不是没人,满大街的商贩掌柜、侨居租客,披着一层住客的皮潜伏在他们大虞不知何处,千百双眼睛密切关注着大虞的一举一动,这张遍布大虞东京的情报络令人厌恶至极。 大梁人最令人讨厌的就是他们的精明、虚伪以及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傲慢,什么所谓的风骨气节不过是哄骗孩童、欺瞒世人的障眼法罢了,人哪有不怕死的,如果他不怕,那就是刑罚用得还不够,剥皮抽筋、车裂火烙全来一遍,没人熬得下来。 但对付言嵘根本无需用到这些,杀人需以诛心为上,大梁就是她的死穴。“只要你乖乖听话等待父皇的赐婚旨意,不去想那些逃跑离开的念头,我是不会动他们的,毕竟咱们将来还要长远联盟。” “你知道我王兄的为人,他若是知晓你曾这样威胁我,你恐怕就没得小命合作了。”“他不会知道的,”薛继沣对她的话丝毫不在意,“你觉得我会让你的任何意愿从这情报络传送出去吗。” 言嵘此刻却忽然冷静下来了,或许以计谋来说她不及薛继沣,但她亦不是毫无办法、只能任人宰割的废柴公主,真当她十几年的苦心培养是假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样呢。”言嵘,“我在这里一没势力,二没人手,还没有足够的钱打点,你又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我大梁的机密,除了乖乖合作我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薛继沣满意地挑眉,静静地听她继续说,“可我不敢信你,你说你连自己的手足兄弟亦能狠心算计,更何况我呢。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是即便合作也难逃一死,我又何必冒这个险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干脆一点死了算了。”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薛继沣盯着她,其实她和君念在长相上一点也没有相似之处,他说不出来哪儿像可就是感觉很像,或许是因为她们都被迫和亲?也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那段从未有人提及、也没人愿意听他叙述的往事。 “我身边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她叫薛君念,是李王的女儿,受封福康郡主。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住在皇宫西苑里,冬天的时候连送炭火的内侍都敢直接克扣我的份额,没人在意我,围猎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故意陷害出丑,人情冷暖向来如此,我以为我的人生便要一直这样灰暗下去了,可她不是这样认为,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长得很有福气,将来一定会大有所为。” “她是你的初恋?” “她是我人生的光,”提及薛君念的时候,他好像也只是个眼眸清澈的少年人。“她扭转了我的人生,可我却没能留住她。” 这个言嵘知道,薛君念四年多前和亲北魏,据说还死在了那里,北魏环境恶劣,民风彪悍,莫说娇生惯养的郡主受不了,就是去往那里行商的大梁男子也难以忍受,所开商路甚少,大梁与之来往也不多。 “可身为郡主,和亲有时候是躲不过去的,不是因为你没有留她。” “她和你不一样!”薛继沣忽然高声怒吼了一句,“你是被点名和亲了没办法,可她并不是非去不可。” “大虞不是没有适龄女子,五年一办的女子选拔赛制便是为了让普通女子代替公主和亲出嫁才设立的,不然大虞闲得慌养那么多米虫饭桶!是父皇因为李王怀恨在心肆意报复,李王已死,君念就被他送去了北魏。 北魏时常冰冻环境恶劣,君念最怕冷的,不然她的人生岂会只剩三年,三年里她只有一封家书回来,六张纸通篇写满了思乡二字。信到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她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