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金陵,真的有这么好吗 她知道王兄独扛大任异常艰辛,甚至主动选择入金夏为质也是因为她,金夏崇尚武力,地域皆是广阔草原戈壁蛮荒,如果她去金夏和亲根本活不过一年,所以他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十四年前大梁败的时候她还尚在襁褓,没有亲眼目睹当时惨况,可是王兄当时已经是八岁孩童,父亲战死殉国,母亲自刎朱雀门,镇北军遭遇奸人出卖全线溃败血流成河,金陵将士白骨累累,氏族子弟死伤殆尽,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惨痛往事,王兄他全部都看到了记在心里,他带着伤痛和耻辱走进金夏,在那里熬过了十四年。 这些年他的心里有多苦,言嵘根本不忍猜测,她入虞前王兄曾冒险与她相见,给她金丝软猬甲保护她的安全,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青竹,无数的风雨浇灌在他身上可他依然温润坚韧。他把那些风雨挡在自己身后,然后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冒险、不用担心,等他三年就能接她回家。 他希望她快乐、高兴,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公主那样,不会因为家国仇恨整日悲痛,甚至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极端的事来,他希望且能够保她在他身边高高兴兴且平安,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人相依为命,除了她,言铮还有什么人能亲近、说说真心话呢。 如果她死了,这个孤独沉默的致远世子、如今的梁帝陛下该有多痛。 “那我该怎么办啊,长歌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言嵘,“我很怕拖累王兄。”走又走不掉,死也又舍不得死,那该怎么办呢。 长歌抱她入怀拍着她后背安慰,“远的咱们无计可施帮不上忙,近在手边的可以想想办法呀,比如对付对付这个讨厌的薛继沣?” “可是,我怕我算不过他。”言嵘从她怀轻轻挣出来,“要是被他逮住什么漏洞怎么办啊,我现在没信心了。” “公主认为他与薛城相比,谁更厉害呢?” “或许,是薛城吧?”言嵘有着没来由的偏向。 “公主当时处在那样的境地里,周旋薛城的时候可不曾怕过,既然薛继沣比不上薛城,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但公主还是公主啊,你有我、有关百初,还有陛下亲自部署的情报,公主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对不对?有许多人留在往事里了,可咱们得继续往前走啊。” 长歌不是个脑筋嘴皮皆灵活的人,她长相一般,武功也算不上顶尖,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可她想了好多理由劝言嵘要振作,在她眼里,朝夕相伴的言嵘不是高高在上冷漠苍白的公主,她是沉着冷静、箭无虚弦的耀眼公主,也是难过时自己躲起来哭绝不让人看见的脆弱娃娃。 她有只会和她分享的、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她虽然不善于说话,但希望这拙劣的表达准确传达了她的心意。 “嗯,”言嵘止了哭腔,自己擦干了残留的泪痕抬头看长歌,“我有点饿了,你做点吃的给我吧?”“好,”长歌知道每次她关心到吃了就一定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就去办。” 长歌走出房门便看到关百初站在阶下,频频往这看着,脚步却一直顿在原地。长歌走过去问他,“看什么呢?”“公主怎么样了?”他听到刚才长歌的尖声喊叫,担心言嵘是出了什么事。“有些难过,现在稍微好一些了,”长歌疑惑,“你怎么不去自己问她呀?” 关百初别过身子,“我不敢,关某身份低微……”“公主不是看重身份的人啊,我也是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子卖到金陵去的,公主替我脱籍之前我还是奴籍,地位比你还低呢,公主也没嫌弃呀。” “再说了,公主现在心里难过,你跟她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也好哇。”关百初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我两个月不在,你不会都不跟公主讲话的吧?” “也讲了,她问我答,她吩咐我做事,我做完了就禀告她。” “这算什么呀,”长歌无语,“你既然关心公主,那就多跟她说说话呀。那这样,我请你帮个忙,问问公主想吃点什么,我刚才忘记问了。” “好,”关百初想了想答应了,低着头盘算着怎么开口,到了门边看长歌还没走,赶紧挥手让她离开别再看着他了,长歌心里暗暗笑了他的羞涩,心情终于转好,便徐徐往厨房方向去了。 “公主,你等会想吃点什么?长歌说她忘记问了。”关百初敲门之后得到允许便木讷地走了进来。 “都行,”言嵘见他扭捏不似平常,“长歌让你来跟我说说话的吧?”就算她不说想吃什么,长歌还能不知道什么菜对她胃口? “是,啊不是。”关百初心想,长歌好心给他找了一个理由,他就这么出卖她似乎不太厚道。言嵘有了一点笑意,“那你跟我说会话吧,我这会不想看书,可是脑子里又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像这次大虞把大梁拖入战局,我却无能为力。” “公主担心自己写信会让陛下为难,可那是建立在陛下不想出兵的基础上,如果陛下自有打算呢?又或者,陛下本就有些头疼此刻的形势,而公主写了信正好给了陛下头绪,这样想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巧啊。” “公主不也不确定现在什么形势么,万一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难过还难过早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呃,我的意思是……”关百初想解释自己只是想让她不要太过苛求自己,给自己太多压力。“我知道的,逗你呢。”言嵘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居然心情变好了一些,“你留心一下最近王兄有什么回复给我。” “好。”关百初视线在她手腕上,“你这样绑,没绑好。”他说的是手腕的手帕绑带,刚才长歌着急忙慌的粗心忘了这回事,言嵘把手递过去,“那你来。” 她割了很深一道口子,关百初不由得问,“疼吗?”或许像他们这样的贵人,性格坚毅,是不觉得疼的。 上次言嵘被诬陷为疫病传播者全城通缉,他只顾着突围,没有发现禁军在她后背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可她一声都没吭,甚至最后还要勉强站着给他授勋。换做是他,即便军营之经常训练,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再能忍疼也总该骂两声吧。 “现在当然疼了,可是当时想不开割腕的时候就不觉得疼,好像和心里的痛比起来,二者就抵消了。” 关百初低头认真给她重新包扎,“公主,往后还是不要再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有时候慷慨赴死的确很让人敬佩,可有时候活着能做更多的事。公主性格坚毅,自然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死了。” “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刚才长歌已经说了我一通了,我现在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把你和长歌一起带回大梁去。” “对了,你还没去过金陵吧?”说到金陵言嵘有些兴奋起来,“金陵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等你到了金陵,第一天就从青玉大街头逛到街尾,我和长歌请客带你把街上的美食都尝一遍,第二天带你去戏馆瓦肆,看一场最近特别上座的好戏,要是能遇上花满天的戏就更好了。晚上啊还可以去逛逛夜市,游船画舫都是晚上更好看呢。要是碰上了花灯节,那更是满城花灯漫天烟火,可好看了!” “不知道你回去以后,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呢还是想去神武军,”大雁宫的御林军只对特定的人开放选拔,所以以关百初的经历来看,是没什么机会的,但是神武欢迎所有忠勇的战士。 “如果你想去神武军,我可以跟颜烁打个招呼,春招或者招的时候给你一个参军名牌,能不能进得去还得靠你自己了,我可是大公无私不讲私人感情的。” 听她终于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讲着那些未来的事,关百初也忍不住被她带动去憧憬未来了,“金陵,真的有这么好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月城,这次来到东京还是跟着公主来的,更别提去大梁的帝都金陵了。 “金陵是大梁帝都,能不好吗?等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我一开始说要跟着你去东京是想报仇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关百初知道她一直都不肯让他们冒险,现在气氛还算轻松,他想了想还是向她坦白了。 “那你现在还想报仇吗?” “想!”关百初脱口而出,“但你不允许的话,我就不去。”“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要找谁报仇呢你想过吗?” “京畿山陆望,云麾将军张亭玉,翊麾副尉高志博,李恬……”他报了一堆名字出来,想必他们的名字已经在他心里存放了许久,“那你数一数有多少人,数得过来吗,你一个人杀得完吗?就算你把他们全都杀了,大虞就没人了么?杀了一个陆望难道没有下一个孙望乔望,杀了一个张亭玉就没有李亭玉、王亭玉了?” “那仇就不报了?!” “仇当然要报,但不是这样。人杀得再多,大虞不认输的话我们就没赢,而且东陆不止我们两国,否则王兄为何要先恢复国力让金陵得以喘息,而不是举国之力直接北上呢。 我觉得大梁的目光不应该仅仅放在大虞身上,或者说应该放得再远一些,大梁的目的不是和大虞斗狠决战,大梁该长长久久地在东陆这片土地上扎根生存下去,大虞不过是我们前进路上一颗小石子而已,它该存在便存在,踢开即可,没必要因为它硌脚就恼恨飞起一脚,甚至把自己的鞋踹丢。” 关百初很执拗,拒绝所有他不想听的信息,“我听不懂,我只觉得他们都该死,就是把鞋踹光了我也要把他们全部踢走,你只需要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们,什么时候用得着我。” 言嵘无奈,只好先答应他,“好,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去杀人的机会,我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