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雪依偎在肇子龙的肩膀上,斜着脑袋看外面。两人坐在凉飕飕的地上,任凭夏日的热浪将身上的霉味儿吹散。银行二楼洞开的防火安全门使银行大楼内外连成了一体。封闭了一年多的坚固壁障终于不再完美。 “雪,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肇子龙很想拿出些吃食,博得心上人一笑。可他和女孩一样,整整七天没吃任何东西了。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他俩坐在消防通道的铁门后,既可以将下面的街景看清,又不担心怪物窜将上来,毕竟和地面有着近十米的距离呢。沈映雪双手环住肇子龙的手臂,虽然枕着的肩膀不再雄厚有力,但还是能带给她安稳的感觉。 从地下五层一路走到二层,已经消耗掉了她仅存的体力。不休息一下,她怕自己彻底晕倒,成了他的累赘。 眼前,是曾经繁华的商业大街。国公司第一银行嘛,不在最好的地段建立省级分行,是要丢面子的。所以沈映雪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那里,是她上下班路过的地方,也是她下午必须光顾的所在;那里,有家嵌着落地玻璃窗的咖啡馆。 “月巴克”三个艺术字充当的招牌早已破损,却依旧分辨的出。一年多以前,她几乎在每天下午,端着“拿铁”,透过大玻璃窗品味城市的喧嚣。 当然,还有当时腼腆害羞的肇子龙。以往的一切犹如快放的电影胶片,“唰唰唰”的急速略过,短暂的无暇分辨,却每一帧都看得清。“或许,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呢!”沈映雪嘴角牵动,就当是笑过了。 天空很干净,比那狭窄但坚固的金库舒服太多了。果然上来看一眼的决定是正确的。天空缓缓飘过的云,像棉花糖一样可爱,就是太亮了。天空明亮的好似那永不熄灭的电灯。沈映雪不由得闭上了眼,任凭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出眼泪。 两个年轻人,在坚固的银行大楼一侧,不起眼的门后相互依偎。“哒...哒哒...”极其轻微的响动声将眼皮撩开,沈映雪惊恐的往下看去。轻易的在脚下不远处发现了一头野兽:四肢较为纤细,身上的毛不长,颜色却很艳。 那状似梅花的白色斑点瞬间表明了身份。从上往下看,沈映雪清楚的看到它的颈部和耳背呈灰棕色,一条黑色的背中线从耳尖一直贯穿到尾巴。从体型上看,应是只小鹿。它头上无角,低着脑袋,只顾啃食杂草。 沈映雪觉着有趣,她将沉重的脑袋从肩膀上拿下,眯眼去看。原来小鹿吃的“杂草”很是特别。半米多高的鲜红杂草突破柏油的封锁,在原本喧闹的街道顽强生长,最后却成了小鹿的口粮。 沈映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很快就发现鹿屁股上长着白色的斑块,其周围还有圈黑色的毛。不知为何,沈映雪觉着很可笑。 “呵……”心有所想,却没料到真笑出了声。尽管第一个字刚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不妥,可毕竟是晚了。小鹿浑身一颤,极其迅速的扭脖子抬头后望。于是,一对苍白的、没有瞳孔的眼便盯住了她。 饶是夏季的阳光很毒,沈映雪却仍觉遍体生寒。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现今的地星,病毒与怪物肆虐,一切都已不正常了。 自己倒不怕,就是终究还是连累了他。沈映雪又是自嘲一笑,满含歉意的瞥了肇子龙一眼。一秒、两秒、三秒……几秒钟后,什么都没发生。沈映雪将视线从紧张、不解、不舍的肇子龙脸上挪开,转而投向脚下。 小鹿早就低下了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终归还是食草动物,性子温顺。”沈映雪找了个理由,暗松口气。曾经的万兽之王、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已经沦为了弱小的存在。不仅活的战战兢兢,而且朝不保夕。 “没事了,我们……”歇了一阵,沈映雪身上又有了些气力。刚要催促肇子龙继续赶路,却忽然被捂住了嘴。沈映雪心下好笑,短短一会的工夫,已是第二次了。她就那么容易受惊不成?沈映雪没有慌乱,能如此轻柔捂嘴的,只能是肇子龙。 可她马上又期盼捂嘴的手能更用力些,只因一对巨大的、有着四个叉的鹿角几乎剐蹭到了她。角扎根于一个巨大的鹿头上。再往下看,一只惨白惨白的,没有眼珠的大眼睛从她脚下缓缓滑过。要知道,这可是二楼,距地面足有近十米高啊。 沈映雪惊恐的打量,发现那头长角的鹿非常的壮实。肌肉块块隆起不说,身上还找不到一块赘肉。膨胀的血管潜伏在鲜红的皮毛之下,整头鹿看起来像极了一块移动的肌肉。梅花状的白色斑点长在小鹿身上或许还算可爱。 可在这头雄壮至极的野兽身上,白斑却化成了形态各异的人脸。巨大鹿角在不远处稍微停顿,然后继续向街角走去。等鹿角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惊疑不定的沈映雪忽然发现在鹿角边上,还有个稍小的鹿脑袋。 说是稍小,却也有七八米高。因为身躯很长,沈映雪实在无法估算出三头鹿的具体体长来。 大中小,三头野兽,嗯,变异的梅花鹿,怎么看怎么像一家三口。或许它们的关系并非如此,但沈映雪就是这么认为的。刚见时很慌,但一家子谁都没理她,悬着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直到三头变异梅花鹿消失不见,肇子龙才在她耳边轻道:“找食物的时候碰见过。当时我都吓坏了。它们对人好像没兴趣,所以才没让你躲。这些东西最好别接触,即便看起来无害。我亲眼见过它们咀嚼人形怪物。那场面可一点都不可爱。” “子龙?”沈映雪很是怀疑。凭她的认知,实在想象不出可爱梅花鹿叼着人形怪撕咬的样。“这只是我看到的。外面还有什么谁也说不准。但不管怎样,我在你身边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嗯,我知道的。”沈映雪轻轻回道。 双手抓着冰凉的铁悬梯,即便身后就是护罩,沈映雪依旧在颤抖。附近静悄悄的,除了她俩没别人。实在握不住了,沈映雪“嘤咛”一声,直直向下跌去,直到融进了一双柔软温暖的臂弯。 肇子龙的声音柔柔的,将比夏季还要炎热的气息吹送过来:“雪,让我背你吧。”沈映雪倔强的摇头,将自己挂在肇子龙身上。淡淡的小声说道:“走。”肇子龙望着脸色忽然红润起来的沈映雪,狠狠咬唇:“嗯”。 从下决心走出金库,到脚踏实地的走在昔日繁华的商业街上,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所幸,太阳还挂在天上。轻柔的熏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不再戏弄两个虚弱的孤魂。 从银行上往下看,怎么也没有亲身经历来的直观。原来那半米高,被梅花鹿啃噬的杂草其实离地足有一米,根茎深扎于大地之中。厚重的柏油马路早被它们拱的支离破碎。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好像刚出炉的面包。 两人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走过了那没有大门的咖啡屋。在门口,沈映雪驻足停了一会。当然,肇子龙也乐得等。在那洞开的玻璃落地窗前,同样有他的回忆。 人呐,尤其是老人,最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着,一待就是一天。不理解的会觉得他们无聊。但上了岁数的人却知道,身体没动、脑子可没闲着: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这话有点酸,尤其对二十来岁的沈映雪来说;可于如今的两人来说,却是那么的恰如其分。 依偎也好,蹒跚也罢。即使两人再慢,顺着街道终是走了下去。身后的银行大楼渐被其他的楼群阻挡,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本已难以为继的沈映雪如今却调整好了体能。 不仅能够独立行走,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几乎堪比正常人走路的半速了。肇子龙在他身后不远,亦步亦趋的跟着。本就修长的浓眉下,透出了掩饰不住的哀伤。 两人行进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估么着过了一个小时,却只是刚离开银行大楼。这种情况有体力的原因,但更多的还要归于两人的运气。好歹是市区中心,怎么连一辆能开的车都找不到? 肇子龙不会撬门压锁,但好歹可以拉车门吧?可几十辆车过去了,不但没找到代步工具,还差点将两个烂的快成骨头架子的感染者放出来。说来也怪,两个风一大都能吹倒的年轻人,在承运市中心蹒跚步行,居然连一头感染者都没遇上。 根本没意识到有多幸运的两人悄无声息的走着。不是刻意,而是实在没力气多说。或许终究会找到代步工具,但在此之前,沈映雪却不得不停了脚步。沈映雪大大的眼睛呆滞而又固执,骨节突出而又细长的食指平平前伸,另一只食指却进了嘴。 相处了一年多,肇子龙早就和沈映雪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他无奈的摇着头,在沈映雪耳边道:“走吧。就算有什么,也肯定不能吃了。” 沈映雪怔怔的,不为所动。她眼前是个普通的路边店铺。这家店的玻璃落地窗幸运的保持完整。窗后的木质货架上,摆放着整齐的生日蛋糕。不消说,这些末日一年多还留存的鲜活蛋糕,铁定是模型无疑。 可上面鲜红的草莓,翻滚的白色奶油浪花以及深棕色的巧克力,全向沈映雪发送着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