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陈太后如此贪念享乐,宣帝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冥冥之中,怕是自有定数,今日打碎了殿下给太后的白玉观音像,此刻看来还倒是应验了。诸位皇子王爷送的贺礼均是不俗,妾身害得殿下在太后面前没有得脸,殿下不会归罪妾身吧?” 拓跋泽言岂会因为这等小事跟柳梦妍生分,“碎了就碎了,反正本殿也不稀罕那个老太太。便是有朝一日你捅破了天,本殿亦愿意一力承担。” “我相信殿下。” 柳梦妍心中胀满了无言的感动:“明日一早,妾身想去看看晗月公主。她今日在寿宴上,有些古怪呢。” 拓跋泽言摇摇头:“本殿曾去朝露殿里瞧过她,可她什么也不肯说。” “有些事情,只怕晗月公主不好与殿下说呢。妾身是女子,女子与女子,自然好说话一些。”柳梦妍道。 拓跋泽言点点头。 那厢,杨庶妃闭目躺在床榻上假寐。 一直等到确定跟她入宫的青儿熟睡过去,这才从床上起来。 为了以防他人耳目,杨庶妃更是有意换上青儿的衣裳,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出了长乐宫。 一路往延寿宫去,杨庶妃熟门熟路地敲了两下宫门。 门口守夜的宫女因一早有人吩咐,自然不会多嘴,微微敞开宫门直接放人进去。 杨庶妃放轻脚下步伐,迈进太后的寝殿。 一排排烛光摇曳的昏黄视线里,陈太后歪在榻上。 她目光幽深地望着徐徐跪到自己眼前的杨庶妃。 “奴婢给太后请安。” 陈太后点点头,却没有开口免了杨庶妃的礼。 在她看来便是杨庶妃现下是拓跋泽言的庶妃,到自己跟前,仍旧是个宫女。 跪着回话,本就是规矩。 脸上的妆容洗去后,较比今日在大殿上的姿貌,陈太后瞬间老了许多。 “说说吧,你入逸王府这么些日子,可有什么发现?” 杨庶妃跪着回道:“逸王对逸王妃很是宠爱,便是奴婢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无法令他心动。” “就这些,难道没有旁的了?”陈太后眸光闪过一道狠厉,嘴里幽幽道:“别是攀上枝头,生出旁的心思吧?” 杨庶妃看得一惊,刚想矢口否认,随即想到今早自己使计摔了柳梦妍送给陈太后贺礼的事,莫名心慌起来。 陈太后在宫中耳目众多,倘或这事自己此刻不主动交代,他日有人捅到延寿宫,自己轻则一顿骂,重则就不定是什么结果了。 想明白其中的后果,杨庶妃这下也不敢有任何遮掩了。 “回太后,今日那白玉观音也是奴婢使的手段。奴婢对太后绝无二心,只是想令逸王妃丢丑的。” 太后轻哼一声:“好,哀家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记住哀家的话,哀家今日能让你进逸王府做庶妃,有朝一日便能令你连宫中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如!” “奴婢知道。”杨庶妃只觉得后背生凉,手脚都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了。 后宫,相让一个女子消失,那是轻而易举的。 杨氏本就是太后手里的棋子,如今被指给拓跋泽言为庶妃,本就被他忌惮。 若是杨氏再失去了杨太后的支持,那就艰难了。 想清楚了这些,杨氏哪里敢生半点外心。 太后满意得勾了勾嘴角:“戚昭仪没什么底子,定国公府却根基深厚。你给我继续盯着老六,一旦他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来禀报。” 杨庶妃应了一声,见太后没有旁的吩咐,这才微微起身,半躬着身子退出延寿宫。 至于拓跋泽言根本没碰她的话,她是丝毫不敢透露给太后。 宫中不缺宫女,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太后如果知道她没入拓跋泽言的眼,那没用的棋子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 这厢杨庶妃刚走,太后便唤来自己的一个心腹公公:“他们两人如今在哪里,打探到了吗?” 公公面露难色,摇摇头,猛地跪在太后面前才敢张嘴道:“奴才无用,只听说直接送出宫里去了。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请太后降罪。” 太后颓然,一向冷静的她,此刻脸上显出一股仓皇之色。 突然,太后令宫女给她更衣梳头。 那公公问,这么晚了,太后要去哪里。 太后讥讽一笑道:“当然是去找哀家那个好儿子,哀家倒要看看如今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亲!” 宫女们噤若寒蝉,手里不敢有丝毫缓慢,连忙给太后梳头更衣。 须臾,方才那个满脸仓皇之色,老态藏都藏不住的陈太后,又恢复在人前那种太后的威严。 湘正紫色的宫袍,衣袖、衣摆上缀着琉璃小珠,袍上用金色绣着凤凰朝日,雍荣华贵,恰到好处得勾出那保养的如少女般的窈窕身段。 头上梳着松松的飞星逐月髻,斜插一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垂下流苏镶着点点玉石。 手指上戴着金制的护甲,其上更是金雕细琢得镶嵌着几颗细小的宝石。 陈太后望着铜镜里美丽又雍容华贵的自己,满意得点了点头,扶着宫女的手起身。 外面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两个宫女提着灯,太后坐在肩舆上,一行人直接往承天宫去。 承天宫守夜的侍卫见太后高高坐在肩舆上,忙跪着请安,守夜的内侍施了一礼,然后往宣帝宫房门口请示。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有事要与皇上商议,现已在宫房门口等着。” 宣帝想到今日在大殿上的事,心里就一阵烦,再想到太后是为何事找自己,语气厌倦道:“去,回太后,朕已经歇下了,让她明日再来。” 内侍生出满身冷汗得跪下道:“皇上,太后说了,今日见不到陛下就在这门前坐上一晚。” 宣帝只觉得太后这是逼自己,心里烦躁,登时从床榻上坐起来。 母子相顾无言,太后见宣帝满脸愠怒,索性沉声把阖宫的内侍们都打发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须臾间只剩下母子俩。 太后定定望着坐在堂上的宣帝,突然幽幽得张嘴道:“皇帝,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的母后孤寂而死吗?” 宣帝避开与太后对视的目光,冷声道:“母后贵为太后,后宫之主,却在宫里头私养面首。这样荒唐至极的事若是传出去,我大拓跋的颜面岂不是都丢尽了!” 太后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绝自己,冷笑一声道:“哀家真是养了个好皇儿!皇帝对别人要求如此之高,怎么对自己如此放纵呢?” 宣帝瞳孔一缩,烦躁地道:“朕是天子,拥有后宫三千佳丽,乃是体现了天家的威严和富足。母后乃是大拓跋的太后,本应该静心守节,方乃后宫之表率,天下妇人之巾彰!” “呵呵,那皇帝终日服用丹药,后宫又岂止三千佳丽?哀家都是想问问,为何唯独容不下母亲身边有两个人陪着?” “……”宣帝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当中的道理宣帝已经跟太后说过不下数遍,现下已经懒得再说了。 “朕累了一日,母后要是没有旁的事,就请回去罢!” 太后见宣帝一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架势,索性哭诉起来:“好啊,这坐上皇帝的位置就忘了从今母亲是如何养大你的。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幼不受先帝宠爱,母亲带着你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有你今日无上的权利!” 说起旧事,宣帝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太后若是非要那两个人相伴,那就请太后搬出去宫去。对外,朕就宣告太后养病,长居别院。” “哈哈哈……”太后突然扬天长笑。 宣帝听在耳朵里觉得异常刺耳,脸上越发冰冷了。 他小的时候是个特别胆小的孩子,常常躲在陈太后身后。 当时陈太后是先帝众多妃嫔当中生了儿子的其中几个妃嫔之一。 先帝十分宠爱朱皇后,故此,生了儿子的妃嫔就特别害怕朱皇后会对她们以及她们的儿子不利。 陈太后生得貌美,性子属于温柔晓意那种,也还得先帝的宠爱。 宣帝因为胆小,在几个兄弟当中很不显眼那种。 “皇帝,你这是要将你母后幽禁起来?”陈太后止住笑声,眼角都带着眼泪了。 “母后,不是儿子不容你。儿子大拓跋的朝臣,百姓不容许太后如此。儿子已经收到人递上来的谏书了。”宣帝道,“母后,此事必须要有一个了解。还请母后以国事为重。不要再让人在背后对着您指指戳戳了。” 陈太后眉眼间聚集了一股失望透顶的怒火。 近些年来,母子之间的疏离和猜忌已经将所剩无几的天伦亲情全部蚕食殆尽。 虽贵为太后,享受着破天的荣华富贵,可内心的枯竭寂寞几乎快要让她疯了。 她虽然拥有儿子,可儿子早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也拥有很多儿媳妇,很多孙子孙女,可没有一个是真心关心她的。 她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寂寞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