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守望
云锦书说着,“我听到晚晚呼救,已经通知了来人,你们且在这里等等。” 他退回初月晚身边,抱起她:“时辰快到了,我们回去吧。” 初月晚趴在他肩上,仍在回头望着那两人。 昭华殿的编钟奏响,礼官从两侧上场,逐一吹熄烛焰,仅留下中央几盏“九凤朝歌”丈高的青铜灯台,偌大厅堂中渐渐笼罩在了浓郁而神秘的暖色之中。 摇曳的烛火映在眼眸中跳动,初月晚站在屏风后,深吸一口气。 仿佛自己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看着外面的一切。 每一次前世的梦境中,自己都在屏风的背后守望。 而今生周围的一切,也似乎笼罩在扫也扫不净的迷障之中。 三皇姐和八皇姐,还有她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初月晚抬脸望着父皇的坐席,头上重重的翠雀翎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昭华殿的地毯为何这样红?初月晚恍惚之间产生了奇异的通感,仿佛有什么沿着那条红毯,慢慢烧灼到了眼睛里。 在那微光中,很多熟悉的人都在期待着她的亮相。 初月晚却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晚晚。” 身后一个声音轻微地叫道。 初月晚回头,云锦书马上比了一个噤声,俯身蹲在她旁边:“三公主没事,只是一时体虚,胎象也稳定。” “八皇姐呢?”初月晚轻声问。 “我叫十一殿下把她引到妃嫔那边去了。” 云锦书说,“她今晚想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了。” 初月晚有些低落:“我说过不会告诉别人,八皇姐如果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她忽然眼神飘忽了一下。 竟然会想到这样残酷的可能。 “没事。” 云锦书安慰道,“我没有让她知道我听见了,再说,这都是我自己撞见的,不是晚晚说出去的,晚晚没必要自责。” “那个时候,小舅舅一直在外面吗?”初月晚问道。 云锦书摸摸她的后脑:“我一直在你身边。” 初月晚垂下眼睛:“就算小舅舅不在,我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小舅舅的。 所以还是很惭愧……但是如果没有其他人知道,只凭晚晚自己,没办法保证父皇的安危。 好希望三皇姐和八皇姐不要做坏事,可是我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想通了没有……”云锦书笑笑:“为什么是告诉我?不告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初月晚默默牵住了他的手指。 “晚晚也……不知道。” 初月晚喃喃,“好像从刚刚遇到八皇姐她们,发觉小舅舅就在背后陪着我的时候,就觉得……只有小舅舅知道晚晚心里想的是什么。” 云锦书愣了愣,反捏了捏她的小肉手。 钟鼓缓慢地敲奏,铺陈着悦神祭典的前导。 礼官拖着低沉的长调念诵经文,点燃的香柱一点点洒落灰烬,次年的新声就要到来。 “要上台了。” 初月晚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去吧。” 云锦书和她拉拉勾,“我在这里看着你。” 初月晚俯身给了他一个抱抱,而后才拖着厚重的祭服,走进大殿中央。 烛光将缀满饰物的华服照得闪闪发光,初月晚小小的身子装在一件如此大的衣服里面,行动起来像一只短腿小怪物。 初月晚一边走,一边用余光瞥向周围的人。 初永望始终注意着她的脚步,蹙眉的样子好像担心她被袍子绊倒,多几分像云皇后的面容在柔光下更显俊美。 他身旁的六皇子初永继低着头,半张脸都沉在黑暗中,像戴了一半面具。 肃亲王初永年半醉半醒,长长的凤眼半阖,倚着坐榻的扶手懒懒地朝着她微笑。 禄亲王初显旦虔诚地双手合十,跟着礼官默默念诵。 云勤整理衣冠束手端坐,一脸骄傲地望着初月晚走来。 初月晚踩着鼓声的节奏,走到刚刚搭好的祭台上转身,在香案前跪坐。 她抬头,正前方迎上父皇慈祥的目光。 他的身侧靠下一些,云皇后一派静雅端庄,对她投来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云锦书半边身子隐在屏风后,初月晚隐约看到他的人影,却看不到他的神情。 在梦境中的位置,终于缓了过来。 初月晚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她跪姿倾身,缓缓捧起香炉,在师父的教导下练习了百八十遍,如今水到渠成。 观礼的群臣中,有些内行的已经发出了慨叹的声音。 原本听闻小公主在摩天塔的修习并不尽如人意,可如今见了,那些传闻简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小公主盛装登场的瞬间就已经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那一行一止也都行云流水,宛如翠鸟衔枝而落,懂得祭礼的,敬意油然而生,看热闹的也大饱眼福。 刚刚那颗还在皇上膝前滚来滚去的小珍珠,骤然释放出她的光彩来了。 初月晚听不出这些唏嘘声是好意还是恶意,只管听着周围的奏乐,继续自己要做的每一个步骤,她献过香,缓缓起身。 左臂从胸前一挽,手指张开作“采莲”,右脚微微翘出裙裾,足跟点在台上,作“鱼跳波”。 高冠上的翎毛抖动,投在地毯上的影子宛如柳枝婆娑。 编钟两声沉吟,休止。 大殿中悄然无声,初月晚瞑目,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一声辽远洪亮的钟声遍及京城上空。 新年的晨钟,响了。 鞭炮齐鸣,洛河上烟花璀璨,光芒照亮了晦暗的昭华殿,一时间准备在两侧的礼官同时点亮灯台,殿中再次灯火通明。 初月晚瞬时用力将长袖一挥,犹如水中白鹭理顺两翼,回身翩然落下。 短短几步之间起承转合,精妙绝伦。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不敢稍微搅扰。 待到殿外钟声已过,烟花落幕,鞭炮绝响。 殿中再次奏鸣编钟铜鼓,便是《月神奏》的开篇。 初月晚缓缓将广袖拉开,露出面容,眼神机灵地一转,瞥向空中。 她将会在这一场祭典中扮演许多不同的角色,开始的时候是妖精,到后面,就会是月神。 没有了月神光芒的笼罩,森林中的妖精出来玩乐。 开始是试探,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快,鼓声一击,初月晚的手势便迅速地换了形状。 眼神追着指尖,分外娇俏。 那没有指节的小肉手,竟然也灵活得好似鸟爪子。 “哟。” 初永年笑出声来,“真可爱。” 禄亲王使劲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场合,不要说话。 初永年不但不消停,还借着醉意,跟着初月晚的手势比划了比划。 初永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不过倒也说的是实话,本宫的皇妹就是可爱。 此时初月晚已经跟着节奏变了步伐,动作也随着情景的转换慢慢放开。 祭礼的悦神舞,既然要取悦神明,便要彰显神明的盛德,妖精的欢快总是一时之间而已。 前奏结束,月神将会苏醒,她的光芒将再次照耀世间。 而这耀世的光芒,不但会喝退其他的存在,也会蒙蔽月神自己的双眼。 所以月神永远是孤独的。 礼官骤然再次熄灭灯光,只有祭台周围高耸的灯台下柔光散漫,洒在初月晚的周身,黑暗中浮现出金灿灿的轮廓,伴奏的鼓声停止,转而是笛音绕梁。 她在此刻化身成为“月神”。 师父说过,月神永远是快乐的,看不到妖精的月神,才是永恒美丽和耀眼的存在。 但是初月晚莫名觉得很凄凉。 如果不能和其他人在一起,只有自己的月神,会满足于吓走了他人的这份美丽和耀眼吗?纵然拥有他人都羡慕的光芒,可是永远只能高挂在天上,连洒下的光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