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学日子的越来越近,小溪那心底天天都火急火燎的,慌乱不已。 小溪直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2005的九月一日那天发生的种种。 那天是小溪去乡上学校报名的日子,头天晚上陈爷爷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天一大早,二姑租了辆摩托车装上小溪的箱子和铺盖卷,托着小溪和她去乡上了。 一到地方,陈翠赶紧带着小溪去报名,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向老师打听清楚,先带小溪去寝室铺床。 学校里的宿舍基本都在内院,一进门右手边的那间屋子就是小溪他们的宿舍了。 一间大屋子,几十架铁床,把四五年级将近百来个女学生挤在一起。小溪他们一进去就见有大半的床位都铺好了,是那些本学校的女生和一些来的早的。 因着小溪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没什么好怕的,一进去就占了个床位,陈翠就赶紧帮着小溪铺床。 “二女子,让小溪跟我们家蒲小丽睡一个床呗。”原来是蒲小丽的妈妈带着她过来了。因着她们来的有点迟,找不着好床位了,她也只带了一床被子,而且学校就是打算一张床睡俩人的。 见着熟人了,陈翠收拾床铺的手一顿,听说要跟小溪睡一张床,想着小溪跟人同学这么多年,而且都同一个队上的,想了想,向一旁的小溪问道:“小溪,你跟蒲小丽睡一张床,行不?” 其实她想一个人睡一张床,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就慢吞吞地点头了。 其实到后来,小溪一想到当时的决定,真的是要后悔死了。因着蒲小丽长得瘦高瘦高的,比她高一个头,所以她俩同铺,小溪没少被她“欺负”。 她手长脚长的,睡觉有一点不老实,不经意就把脚支在小溪嘴边了。而且最可恶的是后来,夏天天热,盖被子会受不了,所以晚上睡觉铺盖卷是卷起来的。要把被子搁小溪枕边,她的脚正好搁在被子上,被子是小溪的,恰好有点小洁癖,就说把被子搁她枕边,这可倒好,小溪咋说,她都不同意,只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支在头下。可到了中午午睡的时候,她又把被子挪过去,自己支在头下,这是要闹哪样。 其实说穿了就是欺负小溪胆小。真的,小时候的小溪那胆子是真小,直到后来上高中大学才慢慢好转,见得人多了,视野开阔了,人一自信,胆子也就大了。 几人快速地收拾好床铺,坐下来摆了会儿龙门阵,几人就分开了。 陈翠见报名处还是挤满了人,就带着小溪去了她婆家的三弟家吃饭,那家住在乡上的场上。 去了,很是热情地招待了小溪,他们家的小孙女跟小溪同岁,恰好还跟小溪同姓,名叫陈兰,今年也读五年级。 吃了饭,稍微休息了会儿,陈翠要走,亲家一再挽留,便同亲家母说:“今天上午报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这会儿得趁着人少,去把名给报了。” 这么一说,孩子报名这事重要啊,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嘱咐着“有空了一定要来耍”之类的话。 往回走了会儿,陈翠突然想到明天就开课了,对小溪说:“小溪,你今晚干脆就不回去得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上课,今晚去小兰家睡一晚上。”根本想都没想让小溪住学校,那些孩子报完名基本都回家了,她可不放心让小溪一个人待在学校里,毕竟跟小兰见过几面,也算是熟人了。 小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陈翠想再劝几句,可学校到了,赶紧带着小溪往内院去,这会儿大家都吃饭去了,报名处只有寥寥几人。 报完名,老师提醒了明天早上8点上课。出了校门,陈翠再一次说起让小溪不要回去了,明天早上难得跑,可小溪还是不干。 一是不习惯住别人家里,二是想爷爷婆婆了,毕竟以后都是隔一周回一趟家,三是心里很慌,有些烦躁,就是想回家。不管陈翠咋说,小溪只摇头,说“要回家”。 直到后面,陈翠劝说的口干舌燥了,小溪带着哭腔说“要回家”。没办法,只得把这个“小拖油瓶”带回去了。 “嘿,你这个女子,再咋个说都不听,嘿,算了,哎呀。”只得租了辆摩托车,俩人回家了。 上了坡,再拐两个弯,就到家了。 一个老太太扛着把锄头朝小溪他们的摩托车走过来。“二女子,你咋个才回来,快赶紧回去看看,你侄儿子遭淹死了……” 因着摩托车是在行驶中,那老太太的话传过来有些不清楚,司机师傅好像没听见,也没停下车问清楚。 什么,不可能,是开玩笑的,一定是的。身后传来陈翠的啜泣声,好像在催促师傅开快点。听着二姑的吸鼻子声,小溪这会一滴眼泪都没有,也没有想哭,只是脑袋空空的,只重复着一句话,“这是开玩笑的”。 不过两分钟的车程,小溪觉得过了好久。下了车,其实他们还没到家,在小溪家院坝下面的马路上司机就停下了。 小溪远远的就看见菜地里的碾盘上铺着一床席子,上面用毯子盖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周围围着很多人。空洞了好久的双眼,突然挤进了泪水,酸涩不已,一下子像是接受不了这么多,就纷纷掉落了出去。 无声地痛哭了会儿,小溪才渐渐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二姑这会儿已经嗓子都哭哑了。 小孩儿死了,不能在家停放,大约也是什么习俗吧,就跟小孩死了不立坟,只得小土包埋了一样。 小溪看着自家自留地里那被毯子严严实实裹住了的一团。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跟自己笑嘻嘻告别的,这会儿却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儿,被众人围观,小溪不能相信。可二姑一回来就扑上去看了,从她的表情(小溪已经听不到哭声了,那会儿她的世界是无声的),小溪又不得不相信。 “小溪,走,咱们回去了。”陈翠拉起坐在地上明显失了魂的小溪,往家走去。 回到家,睡房屋里或站或坐挤满了人。陈婆婆背靠着躺椅上,双目紧闭,医生正给输液。 陈爷爷见双眼红肿的二女儿带着小溪进来,赶紧拉过无神的小溪坐到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想着才刚死的孙子,这孙女可不能有事啊。就抱着小溪,晃了两晃。 小溪回过神来,看着爷爷,“哇”地一下哭出声来。陈爷爷见她哭出来,就放心多了,想着乖孙,也跟着哭起来,惹得屋子里的人都帮着劝俩爷孙。 哭了一阵子,小溪渐渐收声了,陈爷爷从写字桌下纸箱子里掏出一盒酸奶插好吸管递给小溪。 听着耳边的抽噎声,陈爷爷努力压下自己的那呼之欲出的伤心,给前来吊唁的人说起孙儿的死因。 “今天,老二带小溪去乡上报名去了,大女子跟老三回来帮我摘花生……吃了午饭,我是烧了热水给彬彬洗了澡的,结果,下午宏娃子跟伟娃子两个牵着狗来喊他去堰塘洗澡……头道来,他就想去,我没让他去,二道又来,也没让去……结果,一会儿,大女子就说狗不见了(小溪家养了只狼狗,是从陈萍家逮回来的,陈玉彬只要去堰塘洗澡,都会带上它),想说坏了,这去堰塘里洗澡了……结果,一把花生还没摘完,宏娃子就跑回来说,彬彬不见了……” 哦……是跟陈玉宏他们去洗澡出事了,小溪这一刻确实是有些恨那兄弟俩,想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弟弟去洗澡,虽说直接原因不在他俩,可间接原因在他俩身上。 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了,“我在屋头听到外面好像在喊“兴娃子”,我说姜弯的兴娃子好久过来的,就没注意,一会儿又在喊,就出去看看……一出来,听是在堰塘那儿喊“彬娃子”,就跑过去一看,宏娃子两个在堰塘里找彬娃子,一想完了,就听他们俩个说,彬娃子在堰塘里洗澡,结果不见了,我赶紧脱了衣裳进去找,唉,结果……”是陈家的大老子,是他捞起陈玉彬的,他家离堰塘近。 听到这,小溪心想,你怎么不早点出来,你要是在听到第一声就出来,说不定我弟弟就能救起来……可,一切都晚了。想着弟弟往日的种种,小溪不禁又哭了起来。 时间会让人淡忘掉一切。陈婆婆从一开始的每天都哭着嗓子说:“要是我那乖孙子还在,就怎样怎样,可惜了我那么好的一个孙子了。”到最后隔几天,隔几周,到最后不再念叨,小溪都以为她忘记了,结果到小溪上大学了,有一天晚上,陈婆婆坐在灶门前烧锅,突然就说道:“要是我那乖孙子现在还在,也要上大学了嘛。”当时小溪的眼泪差点冲出眼眶,小溪赶忙憋住,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 还有陈爷爷,从陈玉彬入土以后,就从不再提起他,小溪知道爷爷的痛。 每年过年前几天都是要给死人烧纸的。去坟地里给先人们烧了纸钱,出了竹林,陈爷爷对小溪说:“小溪,你先回去。” 知道爷爷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去,啥也没说就转身往家走。 拐过弯,直到确定爷爷看不见了,小溪才偷偷地往后看,只见陈爷爷手里提着一刀纸,踉跄着身子走在地边。 小溪知道爷爷这是去给弟弟烧纸,在他们这儿,是不能给小孩子立坟的,那也就不能烧纸放炮。陈爷爷怕孩子去了阴间没有钱用(在他们这,纸钱烧给死人,说是拿到阴间去用),在给先人烧完纸,都会带些纸去看看孙子,顺便述说一下自己心里的痛。 一直到后面小溪都快高中毕业了,由陈妈妈带着,小溪才知道了自家弟弟被埋的地方。 时间虽然能让人淡忘掉一切,可那深深刻在心底的伤是无法磨灭的,就在人们觉得它不存在了,又偷偷地冒出来狠狠地揪上一把,让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