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气转凉,寂寥深秋悄然到来。 斯微迈下出租车,冷风肆意的从衣摆灌进来,她裹紧身上的米色风衣,快步往住院楼走。 距离门口几步之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斯微边接通边往大楼后面的花园走,电话里小编辑核对了昨晚加班完成的稿子,确定完要修改的几处,通话结束。 把手机揣回兜里,斯微就朝楼里去,走出几步忽的停下。 她偏了偏头,似是察觉到什么,不确定地转过身。 参差绽放的花丛后,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坐在那。 斯微一步一步向对方走过去,站定在她面前。 少顷,老人怔怔地抬起头来,瞳仁没有焦距,茫然地望着她。 眼前这个老人,除了面目瘦削与宋奶奶相像外,体型完全不同,身上又裹着毯子,体态臃肿。 此情此景,斯微觉得很尴尬,按照她一贯依据五官形象特征来记忆分辨的规律,来前的猜测显然是错误的。 也是,好好的人怎么会跑到外面吹风。 正这样想着,老人却开口了:“小姑娘,你是不是也来等居安啊?” 斯微以为听错了,错愕地看着人。 “来,坐下来一起等。”老人拍拍花坛边。 听声音,这下不用怀疑了。 斯微坐下时观察了四周的情况,没人陪同,多半是偷溜出来的,她侧身给宋居安发了条短信,接着就在这儿守人。 “您……还认得我吗?”斯微试探性的问。 老人端详她一阵,忽然就笑:“当然,我可是见过你的。” 斯微纳闷了一下,旋即想到是哪回。 注意到老人鼓起的肚子,她问:“您怀里放了什么?” 老人拍拍肚子,露出神秘的笑:“这个啊是给居安的,他的腿两个月前受伤了,这天凉了准会疼,家里没条件,我就想着等他放学给他暖暖腿。” “所以……究竟是什么?” 老人张了张嘴就要说,目光突然掠过斯微,投向她身后。 斯微起身顺着那目光看去,宋居安已经来了。 他一路跑来,黑色衬衫衣角被风带起,站定时脸色并没好到哪去。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扶着塞在怀里的东西:“居安你来看,奶奶给你准备了…” “外面冷,跟我进去吧。”低缓的语气中,似乎在克制什么。 宋居安说着便扣住老人的胳膊,老人被他一扯,身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是暖水袋,有五袋,应该也是从护士站拿的。 老人急忙俯身去捡,嘴边念念有词。 斯微足足愣了好几秒,恢复过来时便去看宋居安,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神色紧绷地盯着地面。 —— 老人被送回病房,喝了碗米粥又睡了。 半上午,郑岩送来那两个红木盒子,放下就走了。 斯微打了壶热水回来,里外都没见宋居安,这时手机响了,她接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口走,推开门去里面说话。 还是工作上的事,周琛大致交代了下周的工作内容,提醒她看些相关素材。 挂断电话后,斯微长出口气,这口气还没在空气里散开,她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转过身,望向几节楼梯下的黑影,对方正对着她,看不清面容。 “是我。”知道她一眼认不出,宋居安主动出声。 他声音暗哑,是刚抽过烟的缘故。 斯微走下去,止步于比他高一节的台阶上,还是矮了些。 “来这儿抽烟?”她问。 宋居安抿着唇点头,顺势靠在旁边的墙上:“她和你说水袋的事了吗?” 是指在花园的时候。 于是,斯微就把当时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良久,宋居安只说了句,“原来是她放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这话压的很低,且又像自言自语,不过斯微还是听懂几分。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斯微思忖了下,开口:“奶奶被送到医院那天,她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山城的票,可她不是住在川县吗?” “她是后来搬到的川县,老伴埋在山城。” 说完,宋居安心里咯噔一下。 他侧眸,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禁忌的猜测,谁都没敢说出口。 为避开这个话题,宋居安缓了下神色,说道:“先出去吧。” 听言,斯微扶着楼梯上楼,走了几步,就听到他说:“你先走,我一会儿跟上。” 话音不对劲,即便他竭力隐藏,却控制不住声线发抖。 斯微反身看他,就见宋居安弓着身子右腿打颤,整个人如同一张快要崩断的长弓。 她下去扶住他:“这两天你的腿好像疼得挺厉害,去看医生吧。” “不用,每次就疼一会儿,每年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宋居安喘着粗气,身体不自觉地向她那边靠去,能感觉到斯微被他压弯了身。 脸开始默默升温,斯微匆匆说了句“我扶你上去”。 才踏上一阶,她就觉得身上的重量又重了几分,明明是在扶人,大脑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下一瞬,脚下失衡踩空,她还未惊呼出声,腰就被人握住,无声却迅速地收紧,两人更近的贴上彼此。 身高差依然存在,斯微能感觉到,宋居安把她搂得更紧,像是怕他俩一块掉下去,又像是别的。 总之,脖颈间那似有似无在逼近的气息,几乎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判断。 “什么感觉?” 就当她沉溺在意乱-情迷的状态中时,耳边就传来宋居安带着痞气的问话声。 斯微语塞。 安全通道空旷安静,就连呼吸声重叠在一起,都能分辨出来是谁的。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见她答不上来,宋居安正了正脸色,换了个问题。 斯微心思敏感,任何细微变化都能感受到,自然也察觉出即将要听到的问题,与玩笑不同。 她定下心神,刚一动,就被他拥得更紧。 “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 他问得直接,听语气是势必要一个回答的坚决之意。 心,猛然漏跳一拍。 斯微咬着唇,眼睛没有焦点地盯着黑暗的楼梯角落。 开口时,底气不足:“宋居安,你是在追我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要提起那件如今看来已经无关紧要的事? 光影昏暗的楼梯上,他们各自靠在对方肩上,无法直视却以最真诚的心态相对。 斯微默数几秒,感觉头顶被轻轻一碰,紧接着掷地有声的一个“是”字,传入耳膜。 外面的世界被枫叶浸染的秋衣包裹,唯独在这一刻,她感受了如春日暖阳般的温暖。 假如说,十年前她拒绝被他牵引,那么在重逢后的今天,那个姑娘在悄然间,已经被那个男人以最炙热的姿态,拉入名为爱的怀抱里。 宋居安被一通电话叫去体检,到最后不仅没得到答案,反而还被套了话。 斯微回到病房,老人恰好醒来,靠在床头感叹秋天到了。 斯微给她剥了个橘子,老人吃了一瓣,说:“这橘子真甜,人上了年纪吃不了甜的,可就爱这口。” “这些水果是宋队长专门给您买的,他心里很担心您,所以您要赶快好起来。”斯微学着安慰人。 老人瘦得皮包骨,还是艰难地笑了。 “每天一闭上眼就会做梦,起初梦到年轻的时候,后来就是居安上高中那会儿,那三年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要不是那些事,他现在应该也不会去做消防员。” 斯微搓了搓发凉的手指,沉吟片刻:“您能和我讲讲,那场火灾吗?” —— 消防队体检从下午一点开始,抽完血又去做心电图。 郑植用指缝夹着心电图纸,边扣衣扣边走出检查室外,一抬头撞上来送报告的许禾言。 自从上次闹完,得有一周没见了。 许禾言看了眼他严肃的脸,视线不好意思地滑下去,结果就落在那被背心包裹的胸膛上。 蓝色制服上的几颗扣子还没扣好,正好供她一观。 瞧见她色眯眯的模样,郑植不自在地加快速度扣好,双手标准放下,也没急着走,那架势整得跟要训人一样。 许禾言讪讪地收回视线,像个狐狸似的笑:“队长还生我气呢?”说句话也不忘媚眼撩人。 郑植并不接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走廊上不时有护士走过,另一边是排队检查的消防员,再者他们现在关系又不太好,不能引人注目。 许禾言把文件背在身后,一下下拍着腰,状似无意地走到他旁边,靠墙站住。 “是我误会你了,我道歉。”她语气诚恳,眼珠乱转观察两边来往的人。 郑植瞟她一眼,“这事我早忘了。” “真的?”许禾言大喜,一时没控制住,意识到有人在场,收收声佯装无异:“那我要还像之前那样追你,你不会介意吧?” “拒绝的话,早在营区我就说过了。” 许禾言当场炸毛,两步站到他眼前,“我不介意你做消防员,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二次抛弃。” 她拔高了声音,讲的话有些好笑。 郑植身体前倾,对上她异常明亮的眼睛,“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许禾言表示:“没关系,这不影响我们交往。” “……”郑植无奈蹙眉,正琢磨用什么话回绝她,许禾言突然倾身而上,完全不顾还有人在场,直接用手摸上他的心口。 郑植下意识避开,却被她一手推在椅背上。 椅咚! 麻醉医生的手纤细柔软,隔着衣料都像在抓挠他。 指尖轻轻滑-动,许禾言直盯着郑植愈渐深沉的眸子,眼波妩媚流转:“心率检查结果是每分80次,可我听着这么不像啊?” 说话间,五指又在他胸膛上抓了抓。 一瞬间气血上涌,郑植难得瞪大了眼睛。 许禾言对他扬了个更媚的笑容:“100……110……120?这么激动,队长还说对我没感觉?” 此时,远处一帮人等都看傻了。 —— 病房里,斯微还在听老人讲从前的事。 “自从新学期开学后,居安就变了,每次回来都能和他父亲打起来,可他又是个孩子,心也不够狠,时间长了,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地。”老人泪目。 斯微垂头静静听着,映在眼中的画面被扭曲成各种形状,消融在泪光里。 “我也会心疼孩子,可那已经不是一个家了。”老人哭了,仿佛自言自语:“我总该做点什么,所以就趁着那天夜里大院没人,我在家里放了一把火,原本只想自我了结,顺便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也带走,可后来……火烧得好大…好大……” 8·23火灾也不是意外,斯微花了数秒来接受这出人意料的真相。 窗外暖阳散去,身上越来越冷。 走廊上,夕阳余晖洒在病房门口,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