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檐仅有接近脚掌的长度,冷风拂面,靠着墙面移动时几乎摇摇欲坠。 宋居安憋住一口气,侧身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那女人竟已退至天台边缘,踏上高台低头看着他。 上空劈过一道闪电,在女人脸上闪过,她动了动唇,宋居安甚至没听到她说了什么,那女人瞬间向楼下倒去。 冷风呼啸,楼下骤然骚动起来。 在那一刹那间,宋居安条件反射的扑过去,准确抓住了女人的手腕,但人已经悬空。 安全绳绑在栏杆上,连着腰际承担了一部分重量。 宋居安单手拽着人,脚下尽量踩住窗檐,另一只手摸向腰后的安全扣,确认勒紧了。 那女人铁了心求死,悬在空中不断摇晃,死命要甩脱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非得在这儿寻死!”宋居安气喘吁吁地大喊,额角青筋暴跳。 女人脸色惨白,说的话吹散在风里,情绪仍旧极端。 民警伏在上面劝说,句句都在提孩子,几番下来,终于起到分散注意力的作用。 女人渐渐镇定下来,宋居安借机伸出另一只手抓人。 眼看就要触到对方的胳膊,却见女人脸色猛然剧变,神色愤恨决然。 紧跟着胳膊被狠狠一扯,宋居安看穿她的意图。 在女人即将挣脱他的同时,他解了安全锁一跃而下,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人拽向自己。 狂风骤雨里,宋居安垫在女人背后。 在急速下降的半空中,瓢泼大雨仿佛都变得更为迅猛。 随着“砰嗵”一声巨响,两具身体重重落在安全气垫上。 很快,医护人员上来把那女人带走,宋居安躺在气垫上望着楼顶,那人的丈夫还在那趴着往下看。 联想到坠楼前她突然变化的脸色,宋居安收了目光,目色沉下来。 解除危机,围观人群散开离去。 宋居安从气垫上下来,右腿有些麻,他强忍着往消防车那走,不经意抬眼,脚下一顿。 雨势减小,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消防员撤掉警戒线,被遮挡的视线又一次相撞在一起。 几米开外,斯微孑然站在雨幕中,她全身被打湿了,头发、衣服都紧贴着皮肤,整张身体看起来单薄不堪。 胸口隐隐钝痛,宋居安向她过去。 隔着一段距离站定时,她却猛地伸手,双手贴上他的前胸用力一推。 宋居安腿上吃痛,被迫退了一步。 斯微也有些站不稳,人还在发颤:“你能不能别总做这么危险的事!” 她又气又怕,一贯的沉静疏淡全然不见。 宋居安被推得脑子发懵,偏着头反应过来时,牵着唇角看向她,跟着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斯微身上没什么力气,后背被他这么一按,跌撞在他胸膛间。 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她双手垂在身侧,任由他抱着。 宋居安单手环住人,轻拍她的背脊,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安慰。 这个拥抱很短暂,分开时,斯微缓缓道:“奶奶生病了,去看看她吧。” 宋居安皱起眉心,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沉重之色。 大抵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他乱了心,只道:“去里面等我,我一会儿跟你上去。” 斯微按照他的话做,宋居安上了消防车,没多久便下来了,身上穿着黑色便衣。 队员们登车离去后,宋居安走进住院楼。 他先去见了主治医师,出来后状态低落。 斯微陪同他来到病房外,老人还未醒,俩人就在楼道外说说话。 “这些天麻烦你了。”宋居安靠着墙沉声说。 斯微手里捏着湿纸团,问:“你打算怎么办?” “医生说,就算做了化疗,余生还能有多久,他也无法判断。”舌顶了顶脸颊,宋居安深呼出口气:“等人醒了,我想问过她的意思再决定。” 斯微点头:“还没吃饭吧?” 话题转移,宋居安看向她,不可置否。 “医院旁边有家面馆,待会儿去吃那个?” 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宋居安表示同意,待雨小了,两人一同去吃饭。 各有所思的二人,谁也没主动找话说。 惦记着医院的病人,他们都吃的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又回到医院。 有不少人在等电梯,斯微看了看时间。 平常这个点老人就醒了,于是他们决定走楼梯上去。 病房在四楼,上楼并不费力。 楼梯间很暗,爬上三楼,到拐角口,斯微望着长长的楼梯,抬脚走了几阶,后知后觉身后的不对劲。 她回头看宋居安,目露担忧。 宋居安上楼有些吃力,这会儿正用手按着自己的右膝,勉强往上走。 他瞧见斯微停下来,抬头对上她担心的神情,风轻云淡地笑:“我没事,你继续走。” 嘴上虽这样说,但额角密集的冷汗却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情况。 宋居安忍着腿上的抽痛感,作势迈出一步,右腿支撑着一半重量,左脚踏上一阶。 这一动,痛得他几乎哼出声。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我扶你。” 斯微站在昏暗的光线里,沉肃的眼中透着关切之意。 无声地相对,一如那晚在车厢内的相遇。 不变的关怀,不变的隐忍。 宋居安游移半刻,到底还是握上她的手。 斯微左手牵着人,右手搂住他的腰,以半搀扶的姿势把人扶上四楼。 到病房门口时,两人站住脚。 斯微问:“还能行吗?” 宋居安右手移至腰后,轻拂开她的手:“这点痛走平地没问题。” 他挺直身板站稳,一副真没事的样子。 斯微半信半疑:“那我陪你一起进去。” 宋居安不言,目光垂下盯着她的脸,这才发现她眼窝下方那片黑眼圈,就连那双乌黑澄澈的双眸也有了血丝。 想来他不在的这几天,她是没怎么休息过。 “明天吧。”他凝着她:“你回去睡觉。” 几乎命令的口吻,就像是她在队里训练那会儿。 斯微没再坚持,出门打车回家。 车子匀速行驶在路上,斯微倚在后座车窗边。 夜晚的霓虹灯穿过玻璃,映在她黯淡无光的眼中,在车子开过后随之消失。 8·23川县民房火灾事故、在搜救犬训练场他说“这只犬的妈妈救过我”,每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的腿…… 三个关键信息重合在一起,那段往事呼之欲出。 斯微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从十一岁起便是。 可现在,她很难受。 在宋居安身上,她找到了他们之间在亲情方面的某种共同点。 因此,她会不由自主地去温暖他,这种主动式的靠近,更像是相互吸引。 重逢至今,她发现了他太多的与众不同。 曾经,他低落进尘埃里,有着最为破碎不堪的身世,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他没有堕-落,而是经受了痛苦地涅槃。 他固执地说恨,心头却永保那份流淌的温热。 在这个环境决定人性的疯狂的世界里,他赢了! “姑娘、姑娘?”司机在前面喊了她好几句,斯微缓缓收回思绪,眼中竟已含了热泪。 她视线偏转,看向车窗外。 “到地了。”司机在后视镜里提醒。 —— 病房里,老人吃完饭就靠在床头,短短数日,她眼窝深陷,整个人消瘦不少,从几分钟前起便一遍遍端详孙子。 宋居安打了壶热水,倒了两杯,一杯握在手里,半个杯身贴在右腿。 “我和医生聊过,这病放疗相对更合适,如果…” “不用了。”老人平静出声,眼中又是释然,又是知足。 宋居安舔了舔唇:“这些年除了定期给您打过去的那些,我还有积蓄,医疗费我负担得起。” 老人摇头:“我是说,这病不用治了,这一把年纪我早就活够本了。” “……” “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活75岁和活80岁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人生更没什么别的愿望,能在走前多看看我孙子,我就别无所求了。”老人慢慢笑开。 这一句听得人莫名忧伤,宋居安咬牙蹙眉。 “不是一直要补偿我?”他抬眸,眼眶发红。 老人顿了顿,问:“那你现在原谅奶奶了吗?” 宋居安深吸口气,目光瞥向一侧,“水要凉了,喝药吧。” 说着,他抠开西药片子,大小一共七八颗,看着老人把药喝完,又替她把床摇平,关灯走出病房。 有人说,活在这世上的人,做错的事要比做对的事多得多,面对逝去的人生会后悔,回到当下又无从释怀,在每一个活着的瞬间里又顶着过去的阴霾。 如今的宋居安就是如此,他在两个极端里徘徊不定,明知下一个明天等待他的可能是什么,偏又无法说服自己彻底放下。 他撑着头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郑岩发了条短信。 出任务前,他把那两个红木盒子放在装备室了,明天消防队来体检,可以顺便带来。 这夜,宋居安睡在楼道的椅子上,几个并在一排勉强能睡下,后半夜温度降下,腿又如被铁锤猛砸过的疼。 现实中的痛感牵引着他的思绪,随即掉入黑暗阴潮的梦境。 宋居安睁开眼,他躺在冰冷尖刺的地面上,鼻尖是刺鼻的烟熏味,视野之内全是倒塌的木质房梁。 地表上方有凌乱的脚步声,他试图求救,不仅发不出声音,反而一有动作脸就火辣辣的疼。 他费力地抹了把嘴角,手心全是血。 宋居安从初时的茫然中反应过来,本能地爬起来寻找出口,可是被玻璃条刺穿的腿根本没法动弹。 他找到石块敲击地面,向外面传递求救的信号。 良久,附近的废墟堆被拨开,他循着声音撇头,男人狰狞的面孔从另一边探出,他朝他爬过来,嘴边抽搐咒骂。 眼看就要爬到这边,男人忽地惨叫一声,下躯卡在那条口子上,扭曲的面目凝固两秒,哆嗦着咽气了。 宋居安惊惧地盯着那一处,直到意识涣散,他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翻身坐靠在椅子上,转眸看向走廊尽头的小窗。 天际升起的熙光洒向窗台,整夜氤氲的云层被破开,天光大亮。 宋居安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调整过状态走入病房。 许禾言一连跟了两台手术,一得空就去看老人。 房门虚掩着,她刚站到门口,宋居安就从里面冲出来,两人差点撞一块。 许禾言用文件夹挡在胸前:“这么急,怎么回事?” “人不见了。” “……那有可能去洗手间了。” 宋居安烦躁地按了下前额:“不可能,床都凉了,起码走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