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也有夜不能寐的时候。 和他的谈话已不知过了多久,李拓却还陷在二人所谓的“愧疚”。 李拓天生就是杀手,从其杀人的手段上就可以看出禀赋,李拓也很懂得观察自己,所以从十一岁后,李拓已扎入这一行里生活。 在一次次的刺杀中,李拓磨练自己的心境和技巧,五年里刺杀了七十多人,五年后已是一方的传说。随后的十二年来,李拓却只干了八单活,自然因为成名以后所需要面对的都是江湖里的顶尖高手,也因为愧疚。 杀手十七年,李拓只一次愧疚。 让李拓愧疚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那个活着的。 十二年里,大部分的生活,都是在为那个人守候。 李拓当然知道那个人在哪,李拓却逼着自己走出那个人的生活。 所以李拓才心甘成为萧云乱的杀手,条件是夹马道暗中照顾那个人的安全。 可明明那个人离李拓千万里远,又何尝在李拓的心里消失不见过? 为了麻痹自己,李拓要酒。 李拓很认同杀手因为虽是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但是和他的强制不同,在需要的时候,李拓总会适度地喝一点酒。 可是李拓实在没有备酒。 船厅里的酒香却是大浓。 别人都已回房去睡了,倒是孟卿衣还瘫在桌子上喝酒。 如果你知道这些酒是在几个人逃命时顺手从喜宴里取的,是否无话可说? 地洞里毕竟太乱,哪怕是孟卿衣,也只顺出了两壶,看着来人是李拓,才甘心让出半壶来。 李拓接过来,道。 “孟兄还未睡?” 同道喝酒,哪里能不攀谈。何况还是孟卿衣带着醉意深深笑往过来。 孟卿衣笑道。 “睡不着。” 李拓道。 “是海上的波涛作乱?” 孟卿衣又灌了一口酒,道。 “哎呀,是脑子里的女人作乱。” 孟卿衣不忘了解释。 “以往每次打架完回来,都有人在耳边唠叨,那个时候嫌烦,现在却是求也求不来。只不过也变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出生入死完,总会想。脑子里想着女人,就不如多喝些酒,醉死过去。” 李拓稍略摇了摇头,看起来彻夜难眠的男人想的都是一般。 李拓举杯,邀醉。 孟卿衣绝不会拒绝。 那点酒简直少得可怜,却让两个人足足喝够了两个时辰。 两个人的话不间断,也足足说够了两个时辰。 其中最有趣的,竟然是秋千。 给女人和小孩荡漾用的秋千。 秋千也可以杀人,只看你愿不愿。 孟卿衣勉力地睁着惺忪的醉眼,道。 “你真的让沈晋死在秋千上面?” 李拓道。 “我真的让沈晋死在秋千上面。” 孟卿衣摇着脑袋,哪怕是醉了,也不信。 “大荒里,只要有夙鬼军那几位,四剑五刀都要排在下面。而沈晋,恰好又在四剑五刀的下面。” 李拓没有否认。 “沈晋在。特殊的地点、特殊的时间,沈晋的武功,说不定还在四剑五刀之上。” 孟卿衣难以置信地再问一遍。 “这样的沈晋,致死的原因,竟然是一只秋千?” 李拓一边点头,一边闭着眼,道。 “任何人被飞荡起来的秋千砸中后脑的哑门穴,生生死死就都在那么一瞬间。” 孟卿衣道。 “你怎么做到的?” 李拓道。 “酒,石头,风。” 孟卿衣道。 “你杀人的时候不会沾酒,这么说,沈晋喝了?” 李拓道。 “沈晋喝了,喝得不多,却足够让其失去一些反应、判断、身手。” 孟卿衣摇了摇手中所剩无多的酒,喃喃地道。 “美酒啊美酒,实在是害人不浅的货。” 孟卿衣仰着头,把最后一丝酒送入喉。 酒水先是连作一条银线,终究成为滴滴点点,然后不见。 孟卿衣这才问道。 “石头又是什么石头?” 李拓道。 “花园里普普通通的石头。我随手捡的,个头不小,足够打得秋千翻动。” 孟卿衣轻摆着手,醉意已让这只手也朦胧。 “你还说了什么……风……雨……雷,对,对,风。” “你难道还是祭师,操纵得了风?” 李拓当然不会,李拓道。 “那天碰巧刮起了大风。” “那块大石头有足够的力道把秋千激荡而出,而大风简直把秋千飞荡的行迹都给掩裹,何况沈晋还喝了酒。” 孟卿衣酩酊着。 “你就不怕失手,让人反咬一口?” 哪怕是喝了酒,哪怕是醉着,李拓的回答还是那么沉着。 “没有绝对的退路我不会去把握;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去出手。” 孟卿衣道。 “你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杀手。” 李拓只是看着窗外的苍穹。 “人总要死,有些死得壮烈,有些死得丑陋。你说呢?” 李拓只等来一声重重地撞击,孟卿衣已倒在了桌头。 李拓拍了拍孟卿衣的脸,却只有沉默。 李拓慢慢把自己扶稳,一点一点将孟卿衣扛在自己肩头,在黑夜中摸索着方向,才好不容易把人摆到了船头。 李拓退出门来,鬼使神差,竟又来到耿鱼儿的门口。 手在纸门上停滞着,良久。 如果是平常,李拓当然能抑制住心中强烈的感受,可现在毕竟喝了酒,酒最会放大一个人的感受。 门被推开。 李拓慢慢地往里面走。 床上的耿鱼儿还睡着,至少李拓以为还睡着。 耿鱼儿翻了一个身,对着李拓的,是背后。 于是李拓便在床前站了许久,默默地看着耿鱼儿的侧颜,慢慢地在颊上亲吻一口。 耿鱼儿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欺负。 耿鱼儿从床上跳了起来,决定要给这个人一记耳掴。 可李拓却已转身,在耿鱼儿还踌躇脸红的时候,就转身,顺手,还合上了房门。 耿鱼儿有些发怔地看着李拓的背影,抚着自己滚烫的脸,不断地告诫自己,李拓不过是醉了,方才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