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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阴阳易道 第五章 枯杨生华

剑戟纵横 董小湖 6151 2024-06-29 06:15
  据说有人试过,让酒水变得绝对好喝的办法,就是在外面跑一天都不喝水,让自己嘴里干得发涩,这时再递给了你一壶酒。哪怕是最劣的酒糟水,都好喝得要命。  现在,热水就摆在面前。  能洗个热水澡,陵千山当然不会拒绝。他扔掉衣裤,走向木桶,赤身钻入桶中,然后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头顶夜空苍穹。  而身后的屏风上,幢幢地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姿娉婷袅娜,分明是个女子,窄银袖短罗衣,下着织金长裙,即便看不到真实面容,也能猜想到她此时的柔情绰态。  女子紧紧地盯住他的背影。她不自觉地抿住嘴唇,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真是世事难测,着实甜少苦多。  “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幽幽问。  陵千山笑了。他当然知道背后的她是谁,浅笑应道:“我在想,你竟然知道我想要洗澡,这算不算一种心心相印?”  “少贫嘴。”女子呵斥之时,依旧透着些许娇宠,仿佛知心姐姐在管教喜欢胡闹的弟弟,她强调道,“今天的事,我知道啦。”  “那两个泼皮,只是无心之失,可不要坏了他们的性命。”陵千山提醒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女子摇摇头,两个寻常泼皮还没资格让她在意,“他们冒犯的不是我,而是岭家。两个泼皮已经有了他们该去的去处,至于那名浑身缠着布条的剑客,他逃出城了,之后我会悬红十万将他捉拿……”  “那人不是剑客。”陵千山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阻止了她的意图,“他只是来问我几句话而已,不用你理会。”  “他的确不是剑客。经我调查,他在兵器谱排名一千三百二十六名……”  “岭姐姐!”  陵千山站起身,水珠哗哗地洒落在地,溅得屏风几近透明。他扭过头,看向屏风后的她,笑容不改,却带有几分恳求地说道:  “真的不用。”  “我知道了。”女子没再坚持,她转移了话题,“我托人去查了关于陵家昔日在皇城设下的暗桩。”  “有什么消息吗?”陵千山重新坐下,声调没有丝毫变化。  可水桶的水面,却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没有。”女子摇摇头。  “没有?连尸体都没有?”  “嗯。”女子困惑地说道,“就仿佛陵家从来没有在皇城埋过暗桩探子一样。原钦天监的老成员,也不翼而飞,根本没有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这很奇怪。”陵千山幽幽地感慨道。  女子紧蹙柳眉,“我明白,这是很奇怪……”  “不,你不明白。”陵千山的语气变得生硬、冰冷,就如同木桶里的水温一样,这不是针对女子,而是在针对女子言语背后潜伏的魑魅魍魉,“花氏登基之后,我陵家为了避嫌,不仅仅是搬离了畿辇,更是将原本属于我们的钦天监一手献上。”  周朝之前,钦天监原本只是钻灼龟甲并自谓占卜凶吉的神棍机构,助得甚事。  但钦天监落到陵家手里不久后,它很快便蜕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遍布五湖四海的情报组织,而这些情报经过汇总、分析所得到的结论,让钦天监的断言第一次有了更为现实的意义。  周大象三年,钦天监监正上书称流星夜犯帝星,落于东南,属金,帝大怒,彻查东南驻军,抢先一步将意欲叛变造反的总管抓捕归案,后凌迟处死。  周大成二年,钦天监报有蛟出水,落于杨树之畔,推算有外族意图不轨,杀普六茹坚于弘农,后抄家得兵甲无数。  至于他国内乱,大臣渎职,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延康三年秋,辽国入侵,钦天监多次上书,劝阻当时的郭氏之主郭兴不要派花氏一族统帅大军,终未果以至于黄袍加身,最终郭氏禅让,陵家在花氏承诺绝不清算的前提下,遂将钦天监献上。  之后,太祖皇帝解散钦天监,并借鉴其组织结构,建立皇城司作为新的情报机构。  “虽然钦天监被皇城司替代,但很多人并没有死去,他们忠于陵家,至少一部分忠于。有时,没有消息,要比有消息更有价值。”  陵千山轻笑。  “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一点线索一点痕迹都不留。除非……”  “除非,他们早有安排。”女子接口说道,而后,她惊愕地张开了嫣红小嘴,“难道?!”  陵千山摇摇头。他比女子更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但现在还不是推断真相的时候。因为线索还是太少,瞎人摸象胡思乱想,只会自欺欺人步入歧途。  但是——  “多亏了你,岭姐姐。至少让我明白……”  血夜后的三年间,陵千山一直在调查。他通过遗留的一鳞片爪的线索,不断地挖掘九尺之下的真相。  据陵千山所知,皇帝下达满门抄斩的圣旨,虽然没有在庙堂上公布,改遣皇族来执行,但这道圣旨是光明正大地颁下,没有半点隐瞒。  整个皇城该知道的,理应都知道了。陵家曾主掌谍报。就算势力再怎么衰弱,烂船也该有三斤铁钉。  当皇帝颁下旨意,平阳公主率飞羽军直奔庐州城而来之时,陵家本该早就收到了风声——全族潜逃、举旗造反,有这么多条路,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条死路?  陵家下上为何能对此无动于衷?  皇帝又何故颁下这样的旨意,他何以笃定陵家绝不会反抗,以至于只派遣一队骑兵,而不是大军围城?  如此思量下来,血夜前父亲陵浅山的突兀失踪,更显得匪夷所思。  “我的想法没有错,这里面一定另有玄机。”陵千山如此断言。他再一次确定,满门被杀的血案,绝不是普通的冤案。血泊之中,无论哪一方的反应,都非常地怪异——皇帝也好,陵家也罢,都是如此——仿佛两方心照不宣地搭了一台戏,而戏剧中唯一的外人,就是陵千山自己。  满门抄斩,独留一子的“子”。  “放心吧,我会继续查下去的。”女子柔声说道。  她挥了挥手,令候在屏风之外的侍女们走过去。  当头的女孩手捧衣物,眉眼青涩,未笄年纪。她来到陵千山身旁,为其擦拭身体,就连不雅之处也仔细擦过,然后罩石青印花上衣,着花褐开衩裤,束绸带,登青缎朝靴,上下珠宝点缀。  如此打扮下来,陵千山已然变成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如果有什么新的情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屏风后的女子欲语还休,最终她还是只留了这句话,转身离去。其余侍女也随之逐步撤走木桶和屏风,不一会功夫庭院就变回从前模样,宛若一场荒诞梦境。  除了之前帮陵千山打理衣物的女孩,她站在原地,躬身目送女主人离开。  陵千山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静待她们离开。  从头到尾,他和她都隔着薄薄的屏风,看似见面却从未见面。  “好啦,我家小姐已经回府了。”女孩待到女子的身影彻底消逝在黑暗中后,她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小姐瞒过老爷,偷偷从家里出来给少爷您送衣服,麻烦您多穿几天,不要总卖给典当行换钱。”  陵千山也不言语,只觍着脸笑。  “哼。”  女孩也早就习惯了陵千山的屡教不改,她径直地奔向千山的房间,或者说,奔向小白。小白迷迷瞪瞪地仰面躺在床上,伸出脖子任由女孩挠痒,时不时地还舔舐秀儿的手,惹得一阵轻笑。  她当然认识小白,从女子和陵千山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在旁边作为丫鬟与之结识。  陵千山走进屋子,诧异地问道:“秀儿,你为什么不走?”  秀儿不答,只是一味地与小白亲热。于是,陵千山也坐到了床上,就坐在秀儿身旁,打趣地说道:  “这家伙,真没出息,一看就是个贪图美色之徒。”  秀儿不禁反驳:“说什么呢,小白可是雌的!”  “是嘛。”陵千山拉过秀儿的手,强硬地让她扭过身子彼此正视,他语气肃然、没有半点暧昧地问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还能有什么事……”秀儿垂下头,眼眸水光潋滟,脚尖来回摩擦,细声细语地答道,“我只是按照小姐吩咐,任君差遣罢了。”  任君差遣。  或是任君采撷。  要是二娘这么做,他会毫不犹豫开始弹她的小脑瓜,直至哇哇求饶才肯罢休。可面对秀儿,而且是无比听话的秀儿,陵千山只觉得头疼,希望不是伤风感冒。  “秀儿,我们之间认识也很久了吧。”  “嗯。”秀儿红着脸点点头,“小的时候,我跟小姐就认识你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根本没想到会有今日。陵千山又想起自己做的那场梦,隐去不必要的旖旎,他温和地对她说:“所以,我想知道,她最近遇到了什么,才让你留下来陪我。”  秀儿娇躯微微颤栗,眼圈一瞬间也红了下来。  小白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仿佛想要安慰她似的,依偎在秀儿身边并把头搭在她的腿上。良久,秀儿才犹豫地张开了嘴,颤抖地说道:  “小姐她,要出嫁了。”  出嫁?哪个出嫁?  陵千山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僵硬。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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