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司南说洪龙会只用三个时辰就能杀光镇远镖局,乔镇远先是沉默,而后仰头轰然大笑。 “看来侄女很不放心呢。如果洪龙会真像你说得那么强,那么你怎么会来到叔叔这里?”他如此问道。 “因为司南知道,镇远镖局的实力,绝不止七十三个人。” 司南一边为其斟酒一边说。 “侄女你……” 乔镇远来者不拒,豪爽地一口喝掉了侄女敬来的酒,他眯起眼睛,雄狮般的紫面隐隐透着铁锈般的污红,这位相貌堂堂的总镖头沉声问道: “你究竟知道多少?” “侄女所知甚少,只不过,侄女在来之前,查了一下小镇情况。三年前,江南此处仅仅村庄罢了,不曾有镇,而镇远镖局便是在这时成立的,同时小镇也就凭空出现了。这不得不让人胡乱猜想……” 司南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 “究竟是镖局来到小镇建立,还是说,为了镖局建立,所以才有了小镇?” 乔镇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狮子样的脸上,浮现了几乎狐狸般的狡诈笑容。 尝尝这道菜吧。司南将放在近前的一道菜摆在乔镇远面前,她还真如自己所言,洗手为其做羹汤,借厨房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菜品白绿相间剔透可爱。乔镇远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盘子里却没有吃,他放下筷子,凝视司南: “看来侄女你很用心呢,知道不少东西。” “当然,毕竟侄女也不想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抓回去。”司南勾起嘴角,清纯地笑了。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彻骨的寒冰。 乔镇远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他暗自想起镖师们对她这一路行程的调查报告,此女看似少女模样,然则心机之深,举世罕见,对大龙头司徒没有半点相似。 一方面是由于后天所致,但另一方面,未必没有先天影响。 因为司南的生母,司徒所迎娶的夫人,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帝黄蜂”。 当初司徒建立洪龙会,乔镇远也在会中,乃昔日八大金刚之一。当时,刺客组织清音阁旗下,有一名刺客横行江南,据说绝色无双,但从未有人见过其容颜。 一次误会下,刺客的行动殃及不少弟兄。司徒率队上门向清音阁讨个说法,却不想与她碰个照面。 两人约定比武分高下,出手分生死,结果彼此却一见钟情,双双堕入爱河。 这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佳话,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怎么令人愉快。婚后,帝皇蜂并没有安心在家,她依旧操持本行,有若黄蜂群的帝后,将自己沉溺在敌人的鲜血中。不少人亲眼目睹过,龙头夫人在杀掉目标之后,会露出无比陶醉、无比欢喜的笑容。 她是真的喜欢杀人。 喜欢到骨子里头。 乔镇远便亲眼目睹过。当时洪龙会与其他组织冲突,遭受重创,八大金刚或死或伤,只剩他一人,而交给他的任务,是在一处小巷中阻拦近百人的追兵。乔镇远不怕死,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然后,乔镇远见到了她。 帝黄蜂一个人,杀死了所有的追兵。 乔镇远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小巷里,下起了血雨。而她,在雨中孑然一身,白皙的脸颊被血污染成鲜红,脸上满是欢喜。 两年后,帝黄蜂难产而死,留下一女,便是司南。 “还记得叔叔过去看你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小,经常藏在龙头大哥的背后,然后冲我们笑。直到那天,我看到你茕茕孑立地站在雨中,我才忽然发觉,你长大了——”乔镇远喃喃地说道。 他凝视司南,眼神越发灼热。 在乔镇远眼中,那天血雨中的夫人侧脸,终于与眼前的少女面容相互重叠。 “做我的夫人吧。”紫面大汉逼近司南,强硬地说道,“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有一位脸部被烧伤的小哥,手一抖连酒碗都掉了,摔了个粉碎,却根本无人在意这响动。镖师们喧闹依旧,耳朵却竖得高高的,魂不守舍地瞥向他们的总镖师。 显然,对于他们而言,总镖师的举动也可谓之意外。 白发苍苍的先生悄然来到乔镇远身旁。 “总、总镖头,你在做什么?”老先生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男未娶女未嫁,我在做什么?我当然在求亲。”乔镇远斜着眼睛望向老先生,他蹙眉反问,“大掌柜,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总镖头你在向这位……小娘子求亲。可是,这……” 从司南的角度,看不到乔镇远的表情。只是,老先生的话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他已经声如蚊呐,听都听不清了。 即便如此。 乔镇远突然站起身,魁梧的身材好似一道铜墙铁壁,高耸在老先生面前。老先生面色巨变,他刚想有所动作,乔镇远闪电般地出手,扼住了老先生的脖颈。 “唔、唔……” 老先生还想挣扎,只见乔镇远的手轻轻一推,轻描淡写地击碎了老先生的喉咙。一道血箭倏然直射至墙角,溅起的血花污了酒菜,乔镇远松开手,任由尸体松软倒下,他提起筷子,夹起一块切成薄片的牛肉,沾着混有血的酱油浑不在意地吃进了嘴里。 宴会堂不但没有因为出现伤亡而冷场,相反,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恭喜总镖头!”镖师们齐声贺道。 他们涨红了脸,洋溢着喜悦之色。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此刻他们希望自己所表现出的感情是真的。乔镇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司南。 一个弱女子逃出家门,举世无亲,不管是谁收留她都要承担风险。而乔镇远是唯一愿意承担这个风险的人。所以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司南也确实是这样表现的,她走近乔镇远,葱白的五指重叠,盈盈下拜,好似新娘拜见自己的丈夫。 然而,就在乔镇远以为她会屈服时—— “我愿意交出神农令,以换叔叔的庇护,可否?” 却听到她这般说道。 “对叔叔而言,侄女你抵得上千千万万的神农令。”乔镇远森然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叔叔谬赞了。”司南面色不改,吐露出来的语锋却越发犀利,“只要娶了侄女,神农令就是嫁妆,对吗?” 司南垂眉看了一眼老先生的尸首,想必这位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镇远镖局的二号人物,竟一时失算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要是侄女没猜错的话,叔叔你本来就是洪龙会的手下,而这位老先生,负责与洪龙会联络。你们之前说好,一旦从我这里诈出神农令,便将神农令一手献上……但我不明白,叔叔你为什么要改变了主意?” 正如司南所说。 她能逃出来,并非是与洪老虎的赌约作用,而是洪老虎计划的一部分。当司南千里迢迢地赶到最安全的庇护所时,她必然有所松懈,这时,庇护之人只要稍稍旁敲侧击,就能轻而易举地得知神农令的下落。 一路上源源不断现身的刺客与追兵,仅仅是障眼法。 只不过,陵千山的出现,给这个障眼法增添了更多的真实感。 “侄女果然聪慧。”明明被当面拆穿,乔镇远依旧谈笑风生,他咧嘴道:“没错,一开始,我便跟那只老虎约定,令牌归他你人归我。这件事上,我确实欺骗了你……” “但另一件事,我没有骗侄女你。我确实想让你嫁给我。为此,我发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便一辈子不向你询问神农令的下落。至于洪老虎,让他像狗一样去吃屎,交给我来解决。” “叔叔,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改变主意?” “因为我唯独不忍心伤害你。”乔镇远低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磁性。 而司南对此,蔑然一笑: “叔叔你不只是想杀人,还想诛心呢。” “那么,回答呢。”乔镇远对司南的态度不为所动,他只要结果。 所以司南给了他最后的答案:“我拒绝。” “为什么?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还是说,你已经心有所属,就是一路上跟着你的那两个傻小子中的其中一个?” “怎么可能。”司南不禁哂笑。 她一字一句地对乔镇远说道: “这和任何感情都没有关系。拒绝的理由,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 宴会堂的四周墙壁,同时被钝器打碎。堂上的大梁再也支持不住,崩塌陷落。在慌乱之中,镖师们大多还能抽出武器,抵挡落下来的碎瓦杂物,但很快便被压到了最下面。乔镇远目光一凝,他跃至司南身旁,将跌落的房梁轰掣开来。 在突如其来的慌乱中,司南的平静语气更显得怪异。 “你们只能抵挡洪老虎三个时辰。” “就算加上在小镇中的隐藏力量,结局也是如此。” 在轰然倒塌的宴会堂外,四名壮汉站在东南西北方向,手持流星锤,瞬间拆掉大堂就出自他们的手笔。初次之外,还有将近二三十名,全部笼黑袍打扮,连脸都用黑布蒙上,个头矮小,目光冷漠,看架势正是传闻中的扶桑忍者。 “神农令在哪里?” “报告大人,目标就在里面。” “我没问你目标,我问得是代表洪龙会的神农令!” “嗨!” 按道理说,神农令的下落,除了司南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司南就等于是神农令。但发号施令之人显然不这么看,下属也不分辩,只是嗨嗨地低头认罪。 “真是废物。” 那人骄横地撇撇嘴,好似很瞧不起跟在他身旁的忍者们。然而他的个头,居然比这些忍者还要低矮,大抵五尺三寸不到,头戴红帽,身穿锦缎短袍,远远望去倒像个大点的蹴鞠,他一抖缰绳,坐骑应声而动,一只巨形的斑点花豹驮着他来到堂前。 “乔镇远,在下奉龙头之命,前来赴约。” “哪个在下!” 倒塌的大堂最高处,扑通伸出一只手臂,黑铁般的肌肉虬结耸起,而后垒起的碎木嘭地爆炸开来,骤然袭向了骑豹之人。那人轻轻一挥手,无形的元气便在他身前三步之外竖起大盾,将所有的碎木全部拦下。 只听那人冷笑道: “洪龙旗下,节气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