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禄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阴冷说道:“我知道你倚仗什么,不就是李三赵四、王五陈六秦七这些人吗?我知道你能打,你这些兄弟也很能打,但你不要忘了,李三陈六是禁卫军的校尉,王五是骁骑营的头目,秦七更是侍卫处退下来的老人。大人物们轻轻翘根手指头,你就会被压进冥界最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中年男子霍然转身,蹙眉望向他的双眼。 “这些年你最可靠最能打的兄弟死了不少,除了赵四那个废物,你就只能倚靠这几个家伙,可你根本不明白贵人们的力量。他们只需要一句话,一纸行文,便可以把你最倚重的这股战力困在军营之中。这都城里被你压了十几年的牛鬼蛇神们,一旦知道这消息,想必都很乐意跳出来狠狠把你咬上一口吧?”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脸上神情渐趋平静,继续向门外走去。 王福禄在他身后冷笑说道:“算死草老宋……你的手伸的太长了,居然已经伸到朝廷里去了……如今你举目皆敌,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容你!” 中年男子右手放在房门上,沉默片刻后说道:“只要天能容我,我便能活。” …… …… 都城第一酒楼的这场谈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决定了都城地下世界的历史自然进程,当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人物,忽然有兴趣关心江湖之上的野草时,无论那些野草的生命力如何旺盛,活着的人性如何坚强,都必将如野火烧过后的草原,只留下焦黑的腰肢和残存在土壤里的草根,再也不可能重复此前的茂盛。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落凡这一辈子从未与官场打过交道,所以一点熟悉这种味道。 出于对危险天然嗅觉,他不相信四公主所说的二皇子,因此他没有按照约定,去与二皇子会合,他决定先探夏候府。 相同时间刺杀发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时,不管对方是谁,相互有什么目的,但一定有共同点。 只可惜这一次轮到他嗅到这股权力的味道时,这味道便变得便有些糟糕了。 高大的门楣就在落凡面前突然打开了,刹那间火光便照亮了整个幽静的巷子。 ”夏候将军临行前,早就知道你要来了.” 大门两旁站满了军士,在军士身后,有一名官员年龄约摸四十出头,三角眼酒糟鼻,颌下一络稀稀落落的胡须,样貌实在不雅,在讲究丰神形朗的大秦官场,此人没有被遣往下方诸郡州,而是留在夏候府,实在是个异数。 他看着大门前的落凡,有些嘲讽的说道:“你是准备自己进来,还是让我们将你绑进来。” 落凡看着天上的铅云黯光默默计算着,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在一片通透的火光中,在身旁军士的敬惕下,向着那名长相异于常人的官员走了过去。 坚韧靴底踏在平整的石道上,在寂静的火光中发出啪啪轻响,落凡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缓步向前,右手悄然护住了腰间的藏峰剑,虽无锋,却自有锋芒。 既己发现,那就无所畏惧。 陈子贤四十二岁,夏候将军麾下副将,因扫荡唐国有功被朝廷嘉奖,后于天启四年因草原战事,身负重伤,由于其夏候的坚贞不二,脱下军装,留在夏候府,成为夏候府的一名管家。 此人面相怪异,性格也极为狠辣,每次战事胜利往往是屠城灭门。眼前雨中那扇院门后方的陈子贤则,落凡知道并不好对付。 落凡想不明白为什么夏候会等着自己来。 他微微低头看着高大门楣后的石板路,缓慢移动脚步,离那人又近了些。 军士们想不明白这名少年的无所畏惧来源于何处,静静的等着命令,一声令下,就会对这名少年发出致命的围杀。 大秦以武建国,这名少年不是修行者,如果稍有意动,也许就会惨㤠的倒在这些军士的钢刀之下。 落凡的脚步平静而又沉稳,缓步走过台阶,看着院内盯着自己的那个夏候府的管家,说道:“陈子贤?” 那名官员似乎觉得很意外,抬起头来,浑浊的三角眼眸里面闪过一抹异色,看着走近来的落凡,看着那道渐渐靠近的身影,想看清楚他的脸,沉默片刻后说道:“不错,不愧是夏候赏识的人。” 落凡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府䣌四周,确认府内所有军士都己出现在此,他缓慢回首看了眼那高大的门楣,用右手轻轻握住藏峰的剑柄,继续向那个长相奇异的退役军官走去。 脚步踩在坚硬的石板道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陈子贤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个自火光中走来的少年,嘶哑说道:“终于来了。” 是的,夏候等的人来了。 在那场刺杀中,很简单轻易便破解夏候刺杀军团的少年来了,夏候知道通过书院的初核代表着什么,既是行走,不论是代表书院的哪名弟子,都会来到都城。而对于一个能破解刺杀军团的少年,他一直想见见。 这把无锋长剑,是仙人留下,虽无锋刃,却有无数锋芒,从鞘中闪电般拔出,轻松切开鞘外紧裹着的旧布,斩风斩雨斩出一片未来,一往无前斩向陈子贤的脖颈。 匆忙之间,陈子贤立刀,刀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藏峰剑刃上光芒透射而出。 就在此时,军士们没等命令,也想不明白这少年的凭仗是什么,匆匆围过去的脚步声,拔刀声把府邸里的刀剑相交声全部盖了过去。 锃锃锃锃锃,落凡双手握剑,面无表情向前再向前,劈颈斩首割腹,剑剑搅动着劲风,与退役军官陈子贤手中的刀依偎冷酷地互相磨擦拖拉。 当当当当当,在二人身旁……既便那些军中最精锐的军士围上,却丝豪使不上力,落凡离他们的长官太近了。 嘶啦声起,薄袍被切开,刀被震落,腕被斩断,剑的峰呜声中闷哼之声连绵响起,坚硬的石板路,碎了一地,须臾之间落凡劈出了十七剑,而陈子贤挡住了前十六剑。 剑无锋刃,只能是劈。 然后刀剑相交声消失无踪,只剩下风声和军士的无奈惊叹声。 陈子贤摔倒在地,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更是被斩出了无数道口子,破败的衣裳那些布条四处乱伸着,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不停冒着血水和别的颜色的体液。 一把无锋的剑横在他的脖颈上,稍有意动,便可头身分离。 剑虽无锋,但一样可以斩出凌厉的锋芒。 陈子贤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一言不发就大打出手,这名少年究竟是谁? 血水从发间滴落,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一双眼睛略有些迷茫。 落凡站立他的身侧,没有言语,架起他的身子,缓慢向门外走去。 那些军士没有人阻挡,一直看着那名少年渐渐远离,却没有一人敢挥刀相向。 走出大门后,落凡没有留下那名长相奇异的退役军官,到门口放下他,几步便散落在巷子深处。 军士们还想有其他动作,那名退役军官挥了挥手,“放他离去,这才是夏候想要的人。”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而且越来越大,哗哗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视线越来越差,巷墙都快看不清了,落凡扶着一面墙壁,半蹲下来,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看着自己急剧起伏的胸口,看着胸口处那道极险的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大秦当年一位普通偏将,受重伤退役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忽然他抬起头,向右上方望去。 一名中年男子撑着把油纸伞出现在他面前,嚣张的雨水把他身上那件青衫打湿大半,腰间的剑鞘上也满是水珠。正是那位算死草老宋先生,都城里的城下皇帝。 被雨水打湿了青衫,前襟后摆上的颜色有些发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奇妙的是这名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狼狈感觉,撑着油纸伞静静站在这里,看着眼前毫无间断的雨丝,神情从容平静,就像看着满街桃花一地阳光。 落凡仰头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来整理自己的伤口。 长时间后沉默,中年男子忽然低头望向他,微笑说道:“你不担心。” 落凡蹲在地上回答道:“经历的次数太多了,阁下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看你的样子不会对我有害。” “哟,你就这么肯定?” “虽然在此时你出现在这里,但你绝不是夏候府的人。” “我喜欢你今晚做事的风格,置之死地而后生。” 中年男子话题转的奇快,就像二人眼前淋漓的雨水,渗不透雨伞便顺伞面滑落,从这点可以感觉到此人平日只习惯发布命令,并且不允许下属质疑自己命令。 “我也喜欢。” “处理得很好。”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好。” 中年男子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落凡低头沉默,看着胸前的伤口问道:“你今天晚上是要去杀人的?” 中年男子感慨回答道:“是啊,天能容我人不能容我,那我只好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