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隐剑指黎慈,手臂有些颤抖,但没有放下剑的意思。他眼神中全是挣扎:“黎慈……你将我们全部算计在内?” 黎慈神色平静: “卿童公子是个好人,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黎慈还要再等十年。十年,若大仇一定能够得报,我同样不会算计你西门隐的朋友。” 黎慈直视着西门隐:“再做猪做狗,行尸走肉十年,我黎慈全都忍得起!可这十年,有多少变数?” 黎慈轻轻按下西门隐的剑: “事既已成,西门,你杀了我于事无补。相反,这杀害一郡府主的罪名,要想不落在卿童公子的身上,案件的经办人,必须是我!” 西门隐默默放下长剑,转身走去,神色落寞: “从此,西门隐与黎慈,恩断义绝。” 黎慈看着夜色中远去的落寞背影,嘴唇颤抖,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 黎府,枫卿童守在紫衣的女子身边,一位大夫正在给鱼幼薇把脉。 鱼幼薇脸色苍白,其实她中午起床时便有些染了风寒的迹象,只是她没放在心上。因为鱼幼薇不愿小题大做,枫卿童便只是差人抓了些药,下午吃完药也确有好转。 只是夜晚这一闹,鱼幼薇的身体像是忽然垮了下去,浑身发烫,意识也有些昏沉。 “我没事的,不用太担心……” 那大夫眉头紧皱,良久,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门外传来异响。 枫卿童冷漠回望一眼,一时间气场将整座房间笼罩起来。门外两人不得不停步,修者的本能告诉他们,再向前一步很可能便是一个死字。 “等在外面。”枫卿童声音冷极。 趁着这个空挡,鱼幼薇轻轻扯了扯大夫的衣袖,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枫卿童此时回望,那大夫犹豫着说出结果:“这位姑娘……就是普通的偶染风寒罢了,按我这药方,吃些药就行了。” 枫卿童皱起眉头:“当真?我虽不懂医术,可幼薇分明气机紊乱……” 鱼幼薇轻轻抬起手,弹了枫卿童的额头: “哪有这样咒自己妻子的?先去外面把事情弄清楚吧,我真的不打紧的。” 枫卿童自然不放心,鱼幼薇佯怒,鼓起腮帮:“叫你走啦!大男人成天围着一个女子转像什么样子!”说着,还用手轻轻把枫卿童往外推搡,几乎要从床上掉落下来。 枫卿童忙用手虚护着:“你躺好你躺好,我出去把今晚事情了结。相信我,春梦园还有转机。” “嗯,信你。” “大夫,麻烦再仔细查探一下幼薇的情况,我总觉得……” “有完没完,是不是讨打?” “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房门掩上,那老大夫重新恢复眉头紧皱的模样:“姑娘……” 鱼幼薇摇摇头,双目失神望向窗外。 …… 一出门,西门隐与黎慈分处两边,枫卿童随意扫了一眼,三人一同来到门前的空地。 “人心算计,恰到好处。” 黎慈脸色有些难看,西门隐神色麻木。 枫卿童直奔主题:“杀不杀你,就在接下来三个问题。” 黎慈向前一步,躬身作揖:“公子请问。” “一、春梦园被烧是否为你在幕后挑唆孙仁川?” “是。” 西门隐眉头一跳,瞄了一眼白衣年轻人手中的长剑——并未出鞘。 “死中求活,春梦园被烧是真,你监察不利有所死伤是假,春梦园无人死伤,第一剑不受。” “二、当年你妻女被杀是否为真,此行是为报仇还是夺权?” “当年之事,一句虚言,我黎慈不得好死。若装疯卖傻近十年,谋划只为夺权,黎慈自己无颜活在世上。” 剑未出鞘。 “三、那自行爆裂静脉的青儿,是何身份,可有胁迫?” 黎慈眼神复杂:“青儿早年受我夫人恩惠,后在我安排下进入孙府,逐步取得孙家二人信任。当年是她自愿为我妻子和女儿报仇进入孙府,成为孙仁川的贴身婢女;此次计划是我安排,但没有胁迫。” “人心算计,处处无纰漏,好一个谋划十年的复仇大计。”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枫卿童渐渐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黎慈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两个棋子,一个是他枫卿童,一个就是那青儿。 青儿在孙府地位不低,甚至能让孙仁川真的喜欢。青儿先挑唆孙仁川火烧春梦园,而后亲自上场做死士,以法器挺下黎慈豪不藏私的一掌,在众人懈怠时偏偏要死在枫卿童的手上。此时想办法安排枫卿童刻意嘱咐的,宴会中不该出现的孙仁川闯入,一步步激起双方理智失常。黎慈看似和稀泥的一句话,其实故意踩了更加沉稳的孙乾的尾巴,加上孙仁川伤重,孙乾自然加入了混战。一旦孙乾出手,不死也会重伤。为了防止双方冷静下来,枫卿童赴宴前刻意叮嘱黎慈看好的春梦园就成了另一个突破点。黎慈在适当的时候火上浇油,局势彻底无法扭转…… 枫卿童并不败在智力上,只是败在信任二字上。这一回的经历,和在镇北王府受的那场强硬的试炼何其相似。只是这次,似乎更加恶劣。 “事情我已经大致了解,”枫卿童望向黎慈,鞘中长剑不住颤抖:“西门隐,你可清楚?” “我已经许久没有来九曲郡,不知道这么多年,黎慈变了这么多……是我将卿童公子带入这一场风波,西门隐甘愿受罚。” 枫卿童依旧不去看躬身低首的西门隐: “对了,再加一问。若不是我来,西门隐是否会代替我的位置?” 黎慈摇摇头:“不会。” 枫卿童就要转身回屋,西门隐叫住枫卿童: “公子,还有一事。孙乾毕竟是一府府主,这次风波之后,必须要有一人担责。” 枫卿童停步,望向黎慈: “这种事,你没安排后手?我虽然留你性命,但别一位我真的心善。通缉犯的名头要是掉在我头上,依旧够你暴毙了。” “此事需要一个够响亮的名头,不然朝廷那边不可能轻信。” 枫卿童有些明白,眼中迸发出杀气,嘴角冷笑: “所以最后,你还是连西门隐也都一起算计进去了?” 黎慈艰难点点头:“雪谷青衣剑仙,名头够了。” 枫卿童转问西门隐:“谷主不当了?问剑大会不去了?这种狗屁方案你也都接着?” 西门隐点点头,神色坦然:“权当还账。卿童公子,不该有此劫。” 枫卿童周身光暗闪烁,一身灵力外放如有实质:“你去当你的谷主,这点罪我又不是扛不住。”灵力横行盘旋之际,黎慈肩头压力不停,似乎随时便有夺命一剑了结他这算不得干净的一生。 黎慈神色坦然——万般谋划,若最后还是活不下去,也当是天意了。大仇得报,残废的老头子那里后手也全都留好,此生无憾了…… 西门隐声音沙哑,黎慈只觉得周身青色灵力护住了他的身体,肩头一松。 “谷主不当了,问剑不问了,只求公子留下黎慈性命。” 黎慈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有不仁却不会不义,小事不善决断,大事却有德行。西门隐,你很好。” “这一拳,替西门隐还给你。”枫卿童一拳递出,黎慈只觉罡风拂面,身上几处关键窍穴轰然炸碎,瞬间浑身鲜血。黎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你知道最可恶的是什么吗?是西门隐会为你挺身而出的可能,同样在你的计算之内。哪怕你内心不愿承认。” 枫卿童转身,不再看外面,径直向房内走去。西门隐将一枚扳指扔在黎慈边上: “雪谷的事,办妥了。不然你活不过明年此时。”西门隐也不再看那个小人,跟在枫卿童身后,在房门处停下。他在门口抱剑而立,闭目养神。 黎慈良久才从地上挣扎起身。他失魂落魄,拿着那枚扳指,一瘸一拐向着远处走去。夜色中,这个一切谋划都成功的阴谋家泪流满面,不曾回头。 房屋内,鱼幼薇还在发呆,老大夫正在旁边的书桌上书写药方。药方上的药材写了满满几页,十分触目惊心,而且看架势老大夫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枫卿童意识到不妙,望向那药方,分明有几味药是祛毒和进补。 “偶染风寒需要吃这么多药?”枫卿童内心中更加焦躁不安。 那老大夫不知如何回答,眉头紧皱,只是埋头继续加着一味又一味药材。 “你回答我啊!” “卿童!”鱼幼薇叫住了枫卿童,“我没事。”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招招手让枫卿童陪在她身边。 枫卿童握住鱼幼薇的手,明明额头那么滚烫,手却冰凉一片: “幼薇,春梦园的人没事,她们都没事的……” “那就好。” “现在是你,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幼薇,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枫卿童将鱼幼薇一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想要让它们暖和一些。 “嗯,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没有跟你一起去东苍的南方,还没有看你广收弟子做教书先生,还没好好为你烹茶,还没和你一起去山水间玩过,还没有和你一起去找找看落云山……我还没与你好好办一场婚礼,我怎么会有事呢……” “都有机会的,都有机会的。幼薇,你别这样,明明上午你还好好的,求求你,别这样,我好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枫卿童将那双手握得紧紧的,完全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颤抖。 鱼幼薇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的向下掉着: “卿童,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