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体早有隐疾,之前应该是长期服食有害身体的药物,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加上身体底子薄,寿命本就会比常人短。而且姑娘早年似乎还受过大的劫难,在情绪上本就受到过很大的刺激,最近似乎又有大喜大悲,心神失守,气机全乱,一身病痛彻底掩藏不住,身体也就垮了……” 这位大夫不愧在九曲负有盛名,所有推断全应了鱼幼薇的情况。早年劫难关乎她为什么沦为青楼女子,药物则是青楼女子不能启齿的肮脏事。那大夫大概也都看出来了,只是说得比较委婉。 但这一切,似乎全都不太重要了……鱼幼薇此时只关心一件事: “老先生,我还能活多久?” 她神色平静,或者说只是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窗外不远处,站着她此生第一次真正爱的男子。可惜,以她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背影。 那老大夫叹了口气,只叹自古红颜多薄命:“最多两年。” 鱼幼薇沉默不语,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她前半生遭了那么多罪都没有如何怨天尤人,此时真的感觉上天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是不是太残忍了?那个一向聪慧坚强的女子突然觉得好委屈,明明她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鱼幼薇定下心神,哪怕脑海中已经变作剧烈的疼痛,还是想起了另外一事。强忍着泪水,鱼幼薇交代了那老大夫: “先生,幼薇的情况,应该是瞒不下去了。但待会儿那位公子进来,只劳烦您换种说法。” …… 鱼幼薇昏沉睡去,汗水让她的头发贴在了额头上,眼角依旧还挂着泪水。枫卿童此时守在床边,面沉似水。 “大夫,我妻子,到底怎么了……” 那老大夫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鱼幼薇,将情况基本属实地说了一遍,只是按照鱼幼薇的意思,将近期情况对鱼幼薇的影响全部略去了。最近的情绪波动确实只是诱因,老大夫避而不谈也不觉得有什么,神色便没有什么异常。 “两年……两年……”枫卿童喃喃着,头疼欲裂。 “公子,您……” “我没事,今天麻烦您了,老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老大夫也不知如何劝慰,叹了口气,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枫卿童将老大夫送到门外,望着那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却没有回房间。将房门掩上,枫卿童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旁边的西门隐跟着蹲下。 在面对黎慈时,冷静过后能将一切谋划全部看穿,更是能够直接定人生死的剑仙,在此刻显得那么无助。 “幼薇姑娘的情况是……”西门隐知道,能让面前这个白衣年轻人变成这副模样的,只有房内鱼幼薇的病情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就是灾星,怎么都逃不掉的灾星……”枫卿童把脸埋得更深,这种事情,修为再高都没有意义。 “灾星?可笑,哪有这种说法?” 枫卿童强行振作精神,抬起头抹了把脸: “你怎么还不走?” 西门隐吧嗒吧嗒嘴巴,本是一等的风流人物,此时身上显出些颓废的气息: “无家可归呗,跟着还账。” 枫卿童摇摇头: “离我远点吧,少份风险。” “此话怎讲?”西门隐捻了捻胡子,轻松得很。 “孤煞星命,听说过吗?” 西门隐直起身子,眼睛眯起:“孤煞星命不是二十多年前……等等,枫卿童?枫姓?” “早点走,没错的。”枫卿童没有正面回答,眼神漠然。 “幼薇姑娘不知道?” “与她讲过。” 西门隐浑身又放松下来,随便地往后靠在门上: “那不就完了,一个弱女子都不怕,我西门隐会怕?”西门隐拍拍枫卿童的肩膀: “卿童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没办法再当雪谷谷主,朝夕之间什么都没剩下,甚至无法再光明正大活在世上,都是怪你?” “我不来九曲,黎慈不会算计你。” 西门隐神态依旧没怎么变化:“那我就永远认不清这个人了。” “我一点都不怪你,相反,很感激你。早点看清黎慈,我反而会伤得浅些。我不能说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与卿童公子就有多深得交情了。但和卿童公子在一起,慢慢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变成自在,变成由衷的佩服。出镇北辖境之前,柳当家的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问剑会选我。我明白,我神起境巅峰的虚架子在柳当家的眼里,再清楚不过了。论杀力,其实根本比不上很多普通的神起境。所以,我没说什么我剑术高,我名头大的屁话,只说不知道。柳当家的当时送了我九个字……” “破而后立,归程即化生。” 枫卿童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西门隐也不在意,继续解释道: “本不明白我西门隐还要破些什么?现在想来,只是破虚名,破尘障;我却了些洒脱自然,少了点处世明哲。所以,我很愿意待在卿童公子左右,现在看起来我丢了很多东西,被黎慈那混蛋把心境弄个稀烂,但实际上,我的境界是在攀升的。” “可是给你选,你选雪谷还是境界?” 西门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事既已成,哪那么多拖泥带水!你枫卿童,今日赶不走我!” 枫卿童抱起脑袋,也没心情纠缠,声音瓮瓮的: “随你便吧。” “公子,你自己在这里纠结,有什么益处?你何不像问我一样,问问幼薇姑娘,她是愿意回到你不曾出现前的生活,还是愿意宁肯多吃些苦头,也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可是……”枫卿童满脸泪水:“可是,我不甘心啊……” 门内传来声音,鱼幼薇轻轻打开房门,门外二人赶忙站起。 “因为他知道,根本不用问这个问题啊。”鱼幼薇神色憔悴,一头长发披散着: “他根本就知道答案。那晚那个选择,我根本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 枫卿童已经上前扶住鱼幼薇,鱼幼薇理了理枫卿童额前的长发,转而顺势轻轻捏起枫卿童的脸颊: “是不是应该知道答案?若你真傻乎乎来问这个问题,我可就真要气死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枫卿童握着那只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多一分力气都不敢。 “你也不许后悔,无论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我,我都不许你后悔一点半点,你明白吗?” “我……”枫卿童面色犹豫。 西门隐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他也不擅长此道,干脆趁机开溜: “二位,我先去买些酒喝。”说完,西门隐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鱼幼薇眼神有些黯然:“你还是后悔了?觉得你的星命害了我?” 枫卿童知道,此时以现在自己无法控制的表情,撒谎也会被识破——而且他也不想在鱼幼薇面前撒谎,于是只能点点头。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那天酒楼下的白衣,只是一时风流,一时兴起而已。那次对视,也没我想的那么美好,后面的一切跟着全都没了味道。” 此时,枫卿童已经将鱼幼薇慢慢扶回到床上。 “幼薇,我会治好你,你也一定不准放弃,昨晚我们明明都约好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 鱼幼薇将食指轻轻按在枫卿童嘴唇上: “说什么混账话。未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和你一起去做,我肯定会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倒是你,遇着大事没个定力,今晚的问题也全都回答得不好……罚你今晚在门外睡,不许进屋!” 鱼幼薇语气轻快,但刚刚分明伤心得在他怀里哭昏过去,也不知道是谁在装模作样。 枫卿童心疼得不行: “我在房里照顾你。” 鱼幼薇摇摇头:“我自己也想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卿童,我不能没有一点自己的空间,你明白吗?” “那……好吧,”枫卿童轻轻塞好鱼幼薇的被子:“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还是不放心,枫卿童将手放在鱼幼薇额头上,烧已经退了:“夜晚盖好被子,天气凉了,一个人别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鱼幼薇乖乖地点点头。 …… 门外,西门隐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了不少酒水。枫卿童出门后,竟是直直走向那石桌。西门隐无奈道: “知道你也要喝,就多拿一些了。” “不少了,想醉死?” “嗯,想醉死。” “我也是,却不能。” …… 夜深了,西门隐彻底醉死在桌上,彻底不省人事。但隐隐的,他的身上的气势却在不断攀升。 “明早,大概就是小化生了。”枫卿童眯着眼,仰头又是一杯,也有些醉眼惺忪。 西门隐已经得了契机,能够破升到化生境。但资质所限,并不会是多强的化生境。 化生分大小,就像镇北王府三大供奉与戚敛之流相比,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戚敛跻身了化生境,依旧得老老实实。而像白令君,则是天赋足够,契机没有,一旦白令君能够跻身化生境,必然是强化生境。这就是他在镇北辖境能有这种地位的原因,在神起境这一整个境界中的战力,白令君依旧是上乘。 但在绝对的境界差距下,神起境就只是神起境,化生境就是化生境。 不再想那么多,枫卿童震散全身酒气,眼神恢复清明,缓缓向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