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鹰镖局众人惊惧交加的目光中,白衣男子慢慢走到路中,略微抬起握剑左臂,手背上青筋暴起,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倨傲神情。 王阳波一提马缰,吐出一口浊气,朝着那一袭白衣抱拳朗声道:“朔方天鹰镖局王阳波,借道野狼峪,请朋友高抬贵手!” 白衣男子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王阳波大镖头说话。 苗飞小心翼翼地拨了拨马头,侧身躲在一位镖头身后,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摘下长弓把弦拉满,一支箭头发紫的白毛羽箭蓄势待发。 箭头发紫,说明这支白毛羽箭喂过剧毒,不到生死攸关时,苗飞从来不肯用毒箭。 见红白双煞毫无反应,弹琴的继续弹琴,发呆的继续发呆,王阳波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冲着白衣男子喊道:“朋友,王阳波与你素不相识,天鹰镖局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这五百两银子,拿去换几杯酒喝!” 众位镖头听见王阳波的话后都面面相觑,以往王大镖头可没这么大方。 有马贼拦路,一般情况下拿出三十两、五十两的买路钱就足够了,哪怕是遇见脸生的凶悍山头,一百两也就可以摆平。 可今天王大镖头一出手就足足五百两白银! 王阳波根本没有跟这瘦竹竿动手的打算,自己身后这群人,无论如何也强不过一撮毛那群马贼。 看见王阳波有模有样地跟白衣男子盘起了绿林道道,黑状如熊的高力才抛去了心里的鬼神之念,其实他刚才一直在仔细观察白衣男子到底有没有影子,可天色阴霾晦暗,云层密布,哪里看得到影子? 高力见白衣男子对五百两银票都无动于衷,壮着胆子高声叫道:“西北玄天一朵云,凤凰落进了乌鸦群!老海,报个万吧!杵门子硬,也不跨着风子?蘑菇,什么价?” 高力曾经在“坐地炮”的山头下混过两三年,后来因为跟二当家不合,这才下山投了镖局。高力略懂几句黑话,经常在镖头镖师面前显摆。 “老海”指的是朋友,“杵门子硬”指的是银两多,“跨着风子”指的是骑马,“蘑菇,什么价”高力也记不大清到底是什么意思,顺口就说了出来。 白衣男子眉头微皱,冷哼了一句:“聒噪!” 随后,白衣男子手中长剑随意一挥,一道裹挟着幽蓝寒芒的剑气破空而来! “小心!” 王阳波话音未落,这道光华耀眼的幽蓝剑气已经把黑状似熊的高力从眉心处一分为二,连人带马都被斩成了两半! 高力崩塌的血肉瞬间染红了白雪,骨肉散落满地。 天鹰镖局众人见此惨状俱是汗毛倒竖,魂飞魄散,不禁想起了一撮毛那伙马贼的惨状。 付大广从马车上颓然滑下,跪在雪地中磕头不止…… 红衣女子对这血腥画面熟视无睹,十指翻飞,琴声丝毫不乱。 苗飞眼神冷峻,右手五指一松,那支喂过剧毒的羽箭呼啸而出,羽箭瞄准的位置,正是那白衣男子的心口处。 苗飞在百丈之内箭无虚发,射铜钱射树叶无有不中,今日他更是自信这一箭准头的毫厘不差。 “苗子不要!”王大镖头看见苗飞羽箭脱手后才恍然惊呼,但此时的呼喊怕是已经来不及。 那白衣男子脚下宛如生根般寸步未动,他抬起右手,拇指按住中指,轻轻凌空一弹! 苗飞用尽全力射出的那支羽箭居然以更快的速度,直直向后飞去! 苗飞眼睛瞪得浑圆,他怎么也想不到天下还有这种功夫,这哪里还是武道,怕已经是天道了吧! 不过半个呼吸,羽箭的尾端已经穿透了苗飞的咽喉,他身后有两个镖师躲闪不及,被羽箭贯脑而出。 苗飞跌落马下,滚落在洁白无瑕的雪花中,他下意识地捂住咽喉,可血液还是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苗飞感觉到手上鲜血的温热后,刺骨钻心的疼痛才滚滚袭来,他想嘶吼哀号,可又喊不出来,因为声带已经被羽箭贯穿。 十四岁离家,千里迢迢从川蜀来到西北边塞闯江湖的苗飞从没流过一滴泪,此时也没有。 苗飞并没有什么扬名江湖的大梦想,起初来天鹰镖局只想靠走镖吃上一口饱饭,见到唐家二小姐唐玉后,他才想着要刻苦练武,帮她撑起天鹰镖局。 不用她给自己什么,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就好。 此时此刻的苗飞什么都不想,他只想再见唐玉一面。 苗飞一手捂住喉咙,一手撑地,缓缓向镖队后方爬去,鲜血在雪地上画出了一道凄凉无比的痕迹。 唐玉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奔出十几步,把苗飞紧紧抱在怀里。 苗飞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唐玉握住苗飞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啜泣道:“苗子,你说,我听着呢!” 苗飞笑了笑,脸上仍是没有一滴泪珠,他嘴唇又动了动,看上去,应该是四个字:“带我回家。” 唐玉紧紧搂着苗飞,胸前山纹锁子甲被鲜血染遍,这个曾经刀伤见骨仍旧嬉笑如常的侠女,此刻竟泣不成声。 有时候,江湖就是这么残酷,残酷到除了唐玉之外再无人在意苗飞这样的无名小卒,残酷到天资过人的苗飞在强敌面前连挥出一刀的机会都没有。江湖有情,江湖亦无情,其中悲喜冷暖,只有身在江湖的人才会知道。 苗飞死了,他脸上带着笑,带着血,死在了唐玉怀里。 王阳波并没有因为苗飞的死而脸露悲恸,三十多年的绿林生活让他早就看惯了生死,此刻他正盘算着能否找机会制住那弹琴的红衣女子,用来威胁一出手就是剑气的瘦竹竿。 只有这样,天鹰镖局众人才有一线生机。 王大镖头,才是真正的老江湖。 仅用轻描淡写的两招就杀了天鹰镖局四人的白衣男子根本不在意苗飞,也不在意王阳波,他闲庭信步般向前踱了几步,吓得天鹰镖局众人一阵后退。 一直缄默不言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了,他朗声道:“藏天教三公子,你让止剑找的好辛苦!” 原来这位凌空御剑的白衣剑仙乃是当日在醉霄楼中逼死宁元的止剑先生,那位弹琴的红衣女子自然就是他的心腹魏千灵。 说完,白衣男子手中长剑脱手而飞,一柄剑凌空飞舞,化作了漫天剑光。 磅礴剑气瞬间笼罩野狼峪,伴着愈加肃杀高亢的琴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空中飞舞的幽蓝宝剑极速穿梭,灵动如电,看起来就像是有百柄剑,千柄剑组成了剑阵,整座野狼峪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淡蓝色。 高手风范并不是很明显白衣瘦竹竿语出惊人:“能死在我的沧啸剑下,是尔等蝼蚁求之不得的荣耀!” 言毕,剑气横空冲斗牛,一袖青龙崩山岳。 王阳波那双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满天玉龙般的锋锐剑光,如狂狼滔天,又如飞雪纷纷。 对手强悍至此,他依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抽起那把久经江湖血战的阔刃环首刀,挥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刀锋,向弹琴的红衣女子魏千灵疾速砍去。 这一刀虽然很漂亮,虽然很老辣,可这一刀是徒劳的。 在绿林道上一向胜多败少的王大镖头还没跃离马背,脑袋就被空中飞舞的青蓝色剑光削平。 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天鹰镖局的镖队连人带马再带上马车,都被这青蓝色剑光绞杀的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天鹰镖局未来的总镖头唐玉抱着苗飞的尸体站在镖队最后,她脸上没有慌乱也没有悲伤,腰间的十二把飞刀安安稳稳插在牛皮夹里面。 金主“三公子”招来了这尊白衣煞神,但若非自己叫住转身离去的“三公子”,替老爹唐文泽接下了这趟镖,她怀里的苗飞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刚打猎回来,说不定还能带回一只给她做棉帽的野狐狸。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金银财宝把人杀掉的吗?不,是欲望和人心。 唐玉凝望着铺天盖地的青蓝色剑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很不习惯自己哭泣的模样,弱肉强食本就是江湖法则,泪水又何曾改变过这一亘古便有的铁律? 空中肆虐的青蓝色剑光已经绞杀了大部分天鹰镖局的镖车镖师,马上就要绞杀站在后方的唐玉。 “三公子”突然把唐玉一把抱进了马车里,唐玉神情恍惚,没有任何挣扎。 “三公子”盯着她脸上那道跟蜈蚣一般狰狞的刀疤,轻轻说道:“咱俩,都是爹妈不疼的苦孩子。” 马车外,止剑的青蓝色剑芒终于停歇下来,《入阵曲》随之戛然而止,天地间归于一片死寂。 野狼峪中满地白雪几乎被全部染红,又是一个能把人吓到尿裤子的修罗场。 “三公子,何不现身一叙?难道这就是你们藏天教的待客之道?” 止剑那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