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南摇了摇头,把《天魔血剑斩仙灭神三十六式》拍在赵天阳怀中。 他挺直背脊,望向隐仙岩边上翻腾的云海,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和落寞。细细算来,自己已经练剑两月了,对于剑气剑意仍旧不得门道,楚凤鸣留下的《御风剑经》依然琢磨不透。 失望之感正在一点点消磨顾天南的毅力和耐心,自己是否注定成不了那遗世独立,剑开天门的剑仙? 赵天阳似乎看出了大师兄的心意,他站起身来,一脸凝重地看着顾天南道:“如果害死师叔的那个龟孙子,也有一剑凌空屠戮五百人的境界,咱师叔的仇,你还能报得了吗?” “能!”顾天南今日再无一言,苦练拔剑式六千遍。 空明禅师喝完三杯茶后飘然下山,凌道升亲自送到山脚下玄岳门。 临行前,空明禅师在凌道升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令弟宁元之事,或许与那野狼峪中的修罗场有些关联。” 望着空明禅师大步如飞逐渐远去的背影,凌道升迟迟没有转身上山,身侧的陆云卿似是听到师父喃喃了一句:“要变天了。” 陆云卿抬头看了看万里碧空中依旧和煦温暖的阳光,一脸疑惑,难道自己听错了? 才刚入夜,小莲花峰上就已经是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东苍阁的弟子们也都早早做完了功课,躲在温暖的厢房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火聊天。 紫霄宫后殿,皎洁无暇的月色洒满了回廊,给历经百年风霜雨雪的亭台楼阁渡上了一层柔美的银色,让人分不清这层银色究竟是霜花还是月光。 东苍阁大师兄的居所此刻正灯火通明,练了一天剑的顾天南筋疲力尽,现在正盘膝坐在床上打坐调息真气,浣尘剑横于膝上,片刻不离身。 “吱呀”一声,房门被直接推开,来者没有敲门,动作却十分轻柔。 凌苍雪端着一张紫色餐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荤两素三道菜,还有一碗香气四溢看上去极为驱寒暖胃的牛肉汤。 见大师兄顾天南仍在闭目调息,凌苍雪静静坐在桌边,托起下巴痴痴瞧着那张俊逸脸庞,纤细清瘦的身影被烛光拉的很长。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天南才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长气。 体内真气接连运行了三个周天,顾天南周身经脉酣畅淋漓,疲劳之感也消散不少。 “南哥快来,今天是我下厨,赶紧来尝尝我的手艺!”凌苍雪急忙摆开碗筷,动作麻利而且熟练,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哦?据我所知,你这是第一次下厨吧,正好我饿得头昏眼花,已经前心贴后背了。能吃到苍雪师妹亲手做的菜,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顾天南揉了揉酸胀的臂膀,一脸柔情。 凌苍雪脸色羞得微红,神情中又带着几分得意和期待,她弓着背略微站起身子,用筷子夹了一片茄子,放在顾天南碗里,“先尝尝茄子炒肉!” 这年头,大门大户里面的千金小姐,五指不沾阳春水,哪一个会做菜肯做菜?尤其是被凌道升视为掌上明珠的凌苍雪,自幼便没去过一次厨房。 顾天南此时确实饥饿难耐,他端起青瓷碗开始狼吞虎咽。 顾天南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没来得及下咽,脸上的神色忽然一变! 这茄子也太咸了,齁的顾天南嗓子如针扎一般难受。 顾天南下意识地想吐出口中难以下咽的饭菜,忽然想到自己旁边正坐着一位两眼放出期待光芒的苍雪小师妹。 顾天南一手扶住桌沿,一手抬起青瓷碗遮住自己的表情,用力咽下口中的饭菜,尽量不去咀嚼。 凌苍雪把鬓角的发丝随意拢了拢,看着大口吞咽的顾天南一脸得意道:“南哥你慢慢吃,我早就吃过了,没人跟你抢!” “好吃,好吃,我尝尝别的菜!”顾天南咬牙咽下咸到齁嗓子的茄子后,看了看凌苍雪清丽出尘的脸颊,心中暗叹道:“人呐就不能太贪心,这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长得漂亮的做饭难吃,做饭好吃的长得又不漂亮,只要不是长得不漂亮做饭还难吃,那就偷着乐吧!” 经过这样一番自我安慰后,顾天南脸上重新堆满了无比自然的笑容,还朝凌苍雪抛去了一个媚眼。 这个媚眼的确出自顾天南真心,只要能说服自己,什么事都是可信的。 凌苍雪又喜又羞,脸色愈加娇艳红润。 在昏黄烛光的照耀下,她的眸子犹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灼灼生辉,加上此时她那含苞待放的羞赧神情,真是应了那个成语,秀色可餐。 除了在顾天南和父亲凌道升面前,凌苍雪的脸上几乎从没有过这种表情。横遭劫难的悲凉命运让她在外人看来不像是个天真无邪的豆蔻少女,倒像是个出身凄苦看透了命运的成熟女子。 正是这种眉目含霜和春风十里的强烈反差,让顾天南意识到自己在凌苍雪心中的地位。 凌苍雪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她讨厌离别,讨厌熟悉的生活发生任何改变。像凌苍雪这样的人,心里只够住进一个人。 “尝尝这道醋溜白菜!”凌苍雪咬了咬嘴唇,羞得不敢再触碰顾天南的灼热视线,给大师兄夹过菜后就微微侧过了小半个身子。 顾天南看着青瓷碗中颜色略微发红的白菜,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顾天南硬着头皮,夹起白菜往嘴唇上轻轻一沾,果不其然!一股直让牙根发颤的醋味席卷而来,太酸了! 顾天南撇了撇嘴,还是咬紧牙关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顿饭下来,顾天南把三道菜吃了一少半,师娘林月华做的牛肉汤却喝了个一滴不剩,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给出的理由是:“夜里太冷,多喝点热汤驱驱寒!” 凌苍雪收拾好碗筷后,看了看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灰尘的满屋卷帙,轻轻问道:“之前那个呆头呆脑的林凤鸣,他去哪里了?” 顾天南闻之一笑,先是嘟囔了一句“呆头呆脑”,然后才回答道:“死麻雀回洛阳了,他家就在洛阳!” 凌苍雪沉默了一阵,盯着跳动摇曳的烛火轻轻说道:“听说洛阳很大,车水马龙,繁花似锦。” 顾天南一拍大腿,说道:“京都洛阳自然是繁华了,放眼望去大街小巷全是人。”提起洛阳,顾天南眼神一亮,他也是去过京都洛阳的人。 “不仅有咱们中原人,还有西域番邦使臣,东瀛忍者剑客,南夷术士巫医,听说还有北朝幽燕的谍子!洛阳不仅人多,东西还特别贵!我跟天阳他们下山去洛阳时,不到三天就花了八百多两银子。莫名其妙就花光了盘缠,后来游历江湖时我们几个就跟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样可怜,为了吃饱饭坑蒙拐骗什么损招都用过!要怪,就得怪六师叔那只老狐狸,他明知道洛阳衣食住行没有不贵……” 说到此处,顾天南突然眼神一暗,轻轻叹了一口气。 凌苍雪知道大师兄又想起了宁元师叔,于是转移话题道:“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天涯客,洛阳道,一回来,一回老。南哥你再下山时,带我去一趟洛阳,我听说那里的胭脂水粉是全北周最好的,只是不知道要多少银两。” 顾天南一拍胸脯,大大咧咧道:“这个好说,包在我身上!小小的胭脂水粉能值多少钱,十两银子买一筐!” 顾天南看似志得意满,其实他也只是信口胡诌。 十两银子对顾天南来说已然是一个不能小视的大价钱,足够他喝上小半年的烧刀子,还能偶尔吃上一两个小菜。 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洛阳,十两银子恐怕连两道菜一壶酒都买不到。 这就像在田地里干活的乡野农夫唠嗑,总想着皇帝是不是扛着金锄头锄地,藩王家里烙肉饼时是不是只放肉不放葱。 凌苍雪一手拨弄着发丝,一边若即若离地靠在顾天南肩头,她低声问道:“明天还去隐仙岩练剑?” 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传来,顾天南心神一颤,他的手臂颤颤巍巍想搂住身侧佳人的纤腰,起起落落三四次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了椅子上。 顾天南叹了口气,似乎在埋怨自己胆小。他看着窗纸上的朦胧月色,用力说道:“练!” 凌苍雪抬起头看着大师兄那刀刻一般线条硬朗的侧脸,喃喃道:“若是你没有下山游历那两年该多好,咱们一辈子待在洞庭山上,就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 顾天南的神情突然深沉起来,收起了嬉皮笑脸,一字一句缓缓道:“当你走进了那座江湖,就不再是从前的你了。” 昏黄烛光中凌苍雪似乎是摇了摇头,她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悦,说道:“我要回不老峰了,明天再去隐仙岩找你!” 顾天南拍了拍凌苍雪的脸蛋,笑道:“南哥送你,万一有狼把我的宝贝师妹叼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油嘴滑舌!”凌苍雪回了一句,嘴角挂着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