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宋业的宅邸位于文阳城中部偏西,图一个“紫气东来”的吉利。 文阳这座小城虽然地处江北,宋府的建筑却极具江南气韵,亭台楼阁小巧精致,府中一栏一亭均雕梁画栋,出自园林大家之手。 宋府中有不少景致享誉文阳,其中那座四面环水的“黯云楼”声名最盛,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宋业在黯云楼中收藏的每件书画器物都价值连城。 文阳百姓纷纷慨言:“这黯云楼得亏是修建在太守府中,不然的话,每夜少说都得有几十拨贼人光顾。” 若非高朋尊客登门造访,宋业也很少踏足这座足矣买下半座文阳城的黯云楼,这样一来楼中光景更显神秘。 今夜,宋府华灯初上,黯云楼中也灯火通明。 黯云楼中,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的宁元与宋太守对坐品茗,两人身后墙壁上悬挂一幅当今画圣宋道子的真迹——“万壑松风图”。“万壑松风图”用墨极深,在浓墨深沉迫眉之余,用点点淡墨渲染出风拂松林的摇曳之姿。 壁上画浑厚大气,楼中人风姿卓然。 宁元穿了半辈子灰色道袍,现在突然换上一件青色长衫,少了几分飘逸出尘的仙风道骨,多了几分仗剑江湖的侠客风姿。 宋业握着一只出自前朝皇宫的青花瓷茶壶,一边给宁元倒茶一边说道:“宁真人,您刚才在用膳时说这千年蟒妖下落不明,那它会不会去而复返?万一这孽畜再来祸害文阳城,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期盼宁真人替满城百姓做主啊!”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宁元此时牙缝里还有一条肉丝没有剔干净,可他却一点都不给宋业面子。 宁元吐出恼人的肉丝后,撇了撇嘴,笑道:“宋太守心系文阳百姓,宁某深感敬佩。若北周的太守能有一半如此,楚氏江山必然能千秋万代。可我听说这千年蟒妖从不曾离开过竹泉林,咱们先不说它还回不回来,宋太守只要把那竹泉林列为禁地,谁敢踏足半步就砍头!如此这般,哪怕是那千年蟒妖回来了,也不会伤到一个百姓!” 宋业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只有市无价的青花瓷茶壶,丝毫不在意宁元的挖苦,他一脸不安地问道:“宁真人,这,这孽畜真会回来?它不怕天雷吗?” 宁元的舌头在口中一阵上下搅动,应该是觉得再没有肉丝塞牙了,才一口饮尽杯中醇香四溢的茶水。 宁元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门口,才转身对宋业说道:“竹泉林中的灵气早就被吞噬殆尽,不仅那千年蟒妖不会回来,仙鹤也不会回来了!千鹤亭已毁,竹泉林已成死地。” 说完,宁元转身离去。 “死地?”这两个字如同铁锤一般砸在宋业心头,他脸色犹如霜打的茄子,眼边几条鱼尾纹更加凸显。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宋业本以为这蟒妖一走,竹泉林便可恢复往事风光,他怎么也没料到如今竹泉林灵气尽失,已成废墟一片。 远处飘然而去的宁元,宋业再也无意逢迎。 宋府虽然不如皇宫那般百转千回,却也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幸亏宁元记忆力惊人,他一路穿过雕栏玉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了安置顾天南的那间静室。 这间静室的摆设十分考究,顾天南躺在屋内一张雕工细腻的黄花梨木床上,盖着一条金丝云纹锦被,床头床尾各有一尊两尺高的青色莲花香炉,燃有东海琉球岛进贡的奇珍龙涎香。 屋内奢华而不失温馨,偏偏坐着个大煞风景、满脸油腻的胖子,他正用全身力气对付一只烤鸭,旁边还坐着一个恭恭敬敬的王大猛,时不时给这个不知风雅为何物的胖子续上一杯酒。 宁元推门而入,瞟了一眼正大口咀嚼烤鸭的赵天阳,皱了皱眉头,想起换衣服时自己又从这个胖子身上搜刮出了几粒恢复真气的丹药,便压下了心中怒火,转头问王大猛道:“其他师兄弟呢?” 王大猛急忙起身,略略弯腰,回答道:“师叔,齐致朴跟宋承安公子去游览文阳城了,其他师兄弟在府中赏景。” 宁元点了点头,齐致朴的家世跟宋承安十分类似,都是豪门公子,他们俩一见如故,一顿饭下来就恨不得烧黄纸拜把子。 王大猛这种自卑到略显猥琐的人,宋大公子自然不愿意多看一眼。 宁元踢了一脚正在大快朵颐的赵天阳,说道:“我有话跟你师兄说,你们俩出去吃,看住门,别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赵天阳用崭新的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腻,给王大猛使了个眼色,两人居然把那个三尺见方的檀木桌直接晃晃悠悠地抬出了屋子。 赵天阳关上门后还回了宁元一句:“师叔,这鸭架子我给你留着!” 宁元怒瞪双目,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轻轻坐在顾天南床边,他服下赵天阳凝神聚气的丹药后,才过了两三个时辰,体内真气就恢复了四五成。 宁元扣住顾天南的脉门,一股醇厚真气源源不断输入顾天南体内。 赵天阳自己炼制的丹药虽然味道奇葩,色泽奇特,但药效着实不错。 不一会,双目紧闭的顾天南悠悠醒转。 宁元收起手臂,小心扶起这个昏睡了一整天的弟子,温言道:“天南,你体内的八十四处洞天福地已经被天雷打通了七七八八,再熬过今夜,明天便无大碍。咱们现在身处文阳的太守府中,屋内只有你我两人,你给师叔详细说说昨夜的经过。” 顾天南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心中暗叹自己这两条胳膊总算是听话了,而且听师叔的意思,自己应该是熬过这一劫了,能否成为一品离尘境界的高手,顾天南从没指望过。只要不落个经脉俱断,连媳妇都娶不上的结局就好。 顾天南脸露笑意,用力挺直身子,把昨夜自己上山后的经历给宁元大致叙述了一遍。 就在顾天南给宁元讲述昨夜那一场噩梦般的经历时,文阳城中一位明眸黛眉却满脸焦急的中年美妇,正纵马疾驰而来! 她身着紫色劲装,披一件银灰披风,背一把云纹满鞘的长剑,座下青白狮子骢神骏非凡,一人一骑在茫茫夜色中非常抢眼。 中年美妇的身形跟马背起伏的节奏严丝合缝,显然是位骑术高超的江湖高手。 中年美妇一路奔驰到宋府大门处,她一把提起缰绳,骏马嘶鸣,两只壮硕前蹄高高抬起。紫衣美妇一拍马背,轻飘飘纵身下马,银色披风迎风飞扬。 若是在白天,这一套行云流水美如画的动作,肯定能换来街面上无数叫好声。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给宋府看门的宋天禄是宋业的远房表亲,他平日里见识过太多登门拜访的显贵富豪,自然知道眼前这位雍容大气的紫衣美妇绝非出自小门小户,这样的人自己肯定得罪不起,他急忙拱手问道:“敢问夫人找府上哪位?小人赶紧去给您通报一声!” 紫衣美妇脸上的焦急神色丝毫不减,语气略显急促:“鸿玄宗林月华!宁元是你们太守府的贵客,我来找他算一笔账!” 饶是宋天禄见多识广,听到此话也是一头雾水。那位斩杀千年蟒妖的鸿玄宗宁真人似乎是叫“宁元”,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女侠自称鸿玄宗林月华,可听起来她好像跟宁真人有不小的仇怨,这该如何处置呢? 宋天禄正在低头迟疑之际,林月华直接纵身跃进了宋府大门,宋天禄不敢阻拦,只能急匆匆跟上那袭银色披风。 林月华没走出几步,便看见了在宋府鱼池边喂锦鲤的几位鸿玄宗弟子,她脚下一发力,瞬间就把一路小跑的宋天禄甩在身后。 两年不见,师娘林月华风姿如旧,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些许风霜,反而让她多了几分高贵和雍容。 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娘,几位鸿玄宗弟子赶紧起身,一把甩出手中鱼食,引来池中锦鲤一阵哄抢。 “师娘!”“师娘……””几位鸿玄宗弟子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有的满面春风,有的泫然欲泣。 风姿绰约的林月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方才在城中见到了齐致朴,他说你们在太守府中。宁元呢?你大师兄伤得重不重?” 一位鸿玄宗弟子回答道:“师叔在黯云楼跟宋太守饮茶,大师兄昨夜失踪了大半宿,今早被二师哥背回来后就昏迷了一整天,正在府中静养,有二师哥和王大猛两人照顾他。” 这位鸿玄宗弟子话音刚落,林月华就摘下了背上那把饮血无数的“潇云剑”,她双眉一挑,怒气冲冲地说:“好你个宁元,还有心思喝茶!你大师兄在哪?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