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声长啸,惊醒了沉默的众人。 许召南回头望去,却是早已跑远的孔纷儿见众人久等不至,便返身回来一看究竟。 孔纷儿骑着小白,来到许召南身前,惊讶地看着他怀中突然出现的稚童,调笑道:“怎么一会儿不见,公子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小公子呀?” 许召南没有心情跟她玩笑,用下巴示意不远处躺着的那人,默然道:“她的孩子。” 说罢,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的楚摘星抱着,独自上前去帮欧阳烟收敛尸首——毕竟是他首徒的娘亲,总不能仍由她就这么曝尸荒野。 孔纷儿这才发现远处还躺着一人,一双明媚的桃花眸子在那人和楚摘星怀中稚童之间,来回扫视片刻,忽然踢了楚摘星一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楚摘星,此刻也是不复往日跳脱,沉声将事情始末告知。 “欧阳烟?段海?” 孔纷儿捂嘴惊呼,而后看着那沉睡的稚童,问道:“这是欧阳烟和那魔煞的孩子?” 余剑罡微微皱眉,问道:“什么魔煞?” “魔煞便是上官宁,是这十年内在江湖上昙花一现的人物。” 孔纷儿知道他因十年牢狱,而与江湖有所脱节,随即解释道:“上官家当年被东胜国黑衣卫的副指挥使觊觎家传功法,上官家抵死不从,那副指挥使便将上官家给灭了门。 当时的上官宁不过二品修为,就算加上欧阳烟,也无法在戒备森严的黑衣卫所里杀人,万般无奈下,便学了那家传功法——《化圣》,功法虽然名叫化圣,但却是实打实的魔功,听说若要修炼化圣,需得以数千孩童精血炼化。 但上官宁好像没那么做,他已自身精血为祭,终究止步半步宗师,后来抽了个冷子,趁着那副指挥使外出之时,与欧阳烟携手将他杀了,再后来好像是魔功发作,不治身亡了。” “那他们和段海又有什么关系?他师承西域,可跟黑衣卫毫无瓜葛。” 余剑罡看了眼楚摘星怀中的孩子,楚摘星还当他是在问自己,连连摇头,言道不知。 孔纷儿轻嗤一声,不屑道:“你除了整日里寻花问柳,偷鸡摸狗,还能知道点什么!” 而后冲着余剑罡,不确定道:“听说……段海好像和他二人有旧,但是不知怎的,魔煞毒功发作时,正好在段家,像是将段家满门给杀了个干净……其中的恩怨纠葛,怕是只有欧阳烟和段海二人知晓。” “原来如此。” 余剑罡听她这么一解释,便将事情明白了个大概,叹息一声,摸了摸腰间,取下酒囊,猛然灌了一大口,才道:“这十年,贫道居然错过了如此多的事情……倒是可怜了这孩子。” 许召南心中满不是滋味,默然走到欧阳烟尸首边上,俯首看着那将微笑定格在脸上的绝美遗容,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被几缕银丝遮挡的面庞,美得惊心动魄。 默哀片刻,弯腰将其抱起,走回众人身边,问道:“这尸首……该如何处理?” 仰头饮酒的余剑罡,手中动作顿了一顿,淡然道:“天气炎热,尸首不便携带,烧了吧。” “那……” 许召南犹豫道:“需要让孩子再见一面么……” 毕竟方才入睡之时,娘亲还在身边,醒来却已经冰凉,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显得太过沉重,许召南怕他醒来,无法接受这一切。 余剑罡瞥了眼楚摘星怀中的孩子,神色莫名,不知如何作答。 许召南复又环视众人,却无一能给他答案。 终于还是余剑罡长出一口浊气,道:“你是他师父,你自己决定。” 许召南默了默,心中暗忖:“哪怕现实再残忍,他也终究需要面对,若是此刻不让他见上最后一面,日后,难免成为他化解不开的心结。”而后示意余剑罡帮忙,替熟睡的孩子解了穴道。 稚童幽幽转醒,见许召南站在自己身前,迷迷糊糊道了声:“师父。” 这一声呼喊,如同千斤重担,直压得许召南透不过气来,看着这个今后将与自己命运相连孩子,不禁怅然万分。 稚童揉了揉眼睛,忽然看见师父怀里躺着的那人,惊呼一声:“娘!” 声如杜鹃啼血。 许召南默然抬了抬胳膊,将怀中尸首凑近了几分。 稚童挣扎着从楚摘星的怀抱中跳下,扑到娘亲身上哀声痛哭:“娘,您怎么了,您醒过来看看孩儿啊……娘说的话,孩儿都听,孩儿可听话了,您看看孩儿啊!” 围观众人皆是默然转身,不忍多看。 许召南轻声道:“孩子,你娘,死了……” 短短六字,仿佛费尽了他浑身力道,话音出口,竟觉得这怀中尸首重逾万斤,险些抱之不住。 稚童将头埋在娘亲身上,闷声道:“师父,是那个段海杀了娘亲么?” 嘴唇微微颤抖的许召南,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毕竟孩子年幼,若让他背负如此血仇,仇人又是如此强大,怕对他成长不利。 许召南不禁想起师姐,一样的年幼,一样的身负血仇,心中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怜惜。 稚童等了半晌,未得答复,方才将头抬起,盯着许召南的双眼,复又问了一遍:“师父,是那个叫段海的么?” 许召南看着他粉琢玉砌的小脸上,那双早已哭红的泪眼,终究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是。” 稚童比许召南想象中要沉默许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又趴在娘亲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良久之后,许召南听闻哭声渐渐停歇,见他没了动静,不由惊呼一声:“纷儿!” 原本背过身的孔纷儿猛然回头,瞧见哭晕过去的孩子,正从他娘亲身上缓缓滑落,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连忙伸手将其扶住。 许召南见他无事,这才松了口气,默然道:“见也见过了,送她走吧。” 经过欧阳烟二人方才的打斗,已有大片桃林被毁,遍地的枯枝断木,可任其取用。 虽然耽搁了些行程,但旁观了事情经过的耀阳帮众们,也都未有怨言,全部红着双眼,自发地在蒋奎的带领下,迅速垒起一座木堆。 欧阳烟便躺在那堆桃枝上,笑容安详。 火光冲天而起,带走了命运多舛的烟姑娘。 烈焰焚烧时,稚童醒了过来,走到许召南身边,抱着他的大腿,默默不语地看着眼前的火堆,仿佛在火光中,仍旧能看见娘亲的音容笑貌。 因未曾准备棺椁,许召南只得寻了几张锦布,层层叠好后,与稚童一起,将欧阳烟的遗骸仔细收敛。 收敛干净之后,许召南抱着稚童,稚童抱着布包,二人一起骑着小白,再次上路。 小白跑得很稳,许是怕让这初为孤儿的稚童受到颠簸。 许召南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稚童紧紧抱着怀中的娘亲,低声答道:“回师父,我叫上官寒夜,娘说,生我那天漫天无星,霜夜正寒,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霜夜正寒……” 许召南细细咀嚼这个名字,脑中想象着一个孤身女子,于寒夜中独自产子,该是何等凄凉,微微摇了摇头,将脑中念头驱散,从怀中抽出两本泛黄秘籍,放在上官寒夜的身前,轻声道:“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 上官寒夜低头看了看,取了那本封面上用娟秀小字写着“千变万法”的秘籍,回头盯着许召南,递给他,认真道:“这本,是娘亲送给师父的。” 许召南微微一愣,方才欧阳烟相赠之时,这稚童尚在酣睡,怎会知道这些? 上官寒夜转过身,扯开许召南前襟,将秘籍放入他怀中,眼露哀伤道:“娘亲和我说过的,她……死后,一本是留给我的,一本是留给师父的。” 娘亲还说过两句话,一是,若她死后,师父未将这本《千变万法》交给他,便让他想办法将其偷走,逃出师门。二是,若她死后,师父将两本秘籍都交给他,便让他此生都听师父的话,待他如待娘亲。 人心险恶,欧阳烟也不知道最终托付的会是何人,只因一面之缘便将孩儿托付,她怕所托非人,便以这本秘籍作为试探。 许召南不知这母子俩心思,只是心中想着暂且收下,留待日后再交还给他也可,便默认了稚童的做法。 “你……想报仇么?” 细微的春风,将话音吹得弱不可闻。 可惜离得太过靠近,上官寒夜还是听清了师父的话语,默了一默,如同小大人一般板着脸,沉声道:“娘亲说,不让我报仇……” “哦?” 许召南问道:“为何?” 强自装出的坚强并未持续太久,上官寒夜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哽咽道:“娘说,我上官家欠他太多,娘亲死在……他刀下,乃是……应有之事,娘不愿我为她报仇。” 许召南虽不知两家到底恩从何起,怨从何生,但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当真伟大,替那位奇女子叹息一声,才接着道:“既然如此,便听你娘的话,莫让仇恨蒙蔽了心智。” 上官寒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娘说的,我都懂,但是,等我有朝一日武功超过他时,我还是会去报仇的。” 许召南闻言一惊:“为何?” 上官寒夜低头看着怀中的布包,低声啜泣道:“因为他杀了娘!” 许召南默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个五岁孩儿都懂,叫他如何相劝。 “师父,您会教我么?” “什么?” “教我武艺,教我报仇!” “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