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哲别停了下来,魏公公前冲的势头,也缓了一缓。 忽然之间,雪雕似乎察觉到主人心中的犹豫,替他做了决定! 巨大无朋的双翼剧烈地挥动起来,掀起的罡风,仿佛要将空气撕裂。 急速飞行的雪雕调转身形,垂直向上,将身子挡在二人中间,谁也看不见谁。 也亏得呼延哲别下盘扎实,没被雪雕这猛地翻身给掀下去。 魏公公神色一狠,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被这黄毛小子摆出的架势给吓住,不禁老脸一红,正欲不管不顾地追上呼延哲别,将他毙于拳下! 失了目标的呼延哲别又是叹息一声,松手收了弓箭,将其背在身后,而后俯下身子,双掌按在雪雕背上,骤然发力,将内力灌注于雪雕体内。 陡然间,雪雕的速度,被提升到了极致,哪怕是以魏公公的修为,一时间也是难以追上。 “想跑?!” 魏公公自知追赶不上,前冲之势一顿,手掌撑开成爪状。 地面之上,一颗花开争艳的桃树顿时升空而起,在半空中,轰然一声炸开,只余变成一杆长枪的躯干,飞入魏公公手中。 “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呼延哲别,你一共射了我七箭,我且还你一枪,接好喽!” 魏公公暴喝一声,将手中桃枪掷向呼延哲别! 八极拳,有一式名为崩山,魏公公便把这一式的拳意,附在这杆桃枪之上! 这一枪,不管威力如何,单论速度的话,竟然比呼延哲别射出的箭还要快! 听闻脑后传来的破空之声,呼延哲别知道这一枪,任凭雪雕飞得再快,他也躲不过去! 呼啸声愈来愈近,直到桃枪与雪雕之间的间隔不足一丈,弯弓搭箭已然来不及,再加上雪雕失了他的助力,速度定然骤降。 呼延哲别咬紧牙关,单掌抽回、反手取弓、拧腰回身、挥弓橫削,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这四个动作。 神弓扫中桃枪,桃枪刺中神弓。 桃枪毕竟是寻常桃木,哪怕被魏公公灌注了强大内力,但与呼延哲别手中神弓的撞击,也不是这区区桃枝可以承受得住的。 轰然一声,桃枪炸作漫天粉尘。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魏公公为呼延哲别的逃离加了一把力气,将他推得速度更快了几分。 只是从半空中飘落了几片翎羽,和那一小团血雾来看,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一枪过后,魏公公明知追不上这亡命之徒,便也不再白费力气,心存侥幸地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连那只驮着白乾承的雌雕,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魏公公苦笑着摇了摇头,向着下方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关千殇等人,飞了下去。 “又要被那哥俩数落喽……” ………… 上京城,雍王府。 那位北周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邸。 吱呀一声。 专门用来会客的正厅被人用力推开,一位稍显丰腴的婀娜身影疾步走了出去,像是负气。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父子二人。 “爹啊,您说您每次跟孔宗主见面都把我给带上作甚,碍眼又惹人嫌的不说,这天光化日的,你俩能干什么啊,就算你俩真的干了点什么,府里又哪有人敢说您的闲话呀?” 许是赋闲在家的缘故,年轻男子脱下了从不离身的甲胄,一身淡蓝长衫罩在身上,却难掩其周身高高隆起的肌肉,见那位从进来到出去连看都没看他一样的美妇人终于走了,顿时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打趣一声。 自从父亲病重,那位整日呆在阴暗宗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人一面都难以得见的宗主大人,每日正午时分,都会跑到这座深宅大院来看望一二。 其心思,怕是瞎子都能看出。 但让年轻男子颇为无奈地是,这美妇人每每前来,父亲都会将他一起喊上,哪怕不明说,他也能猜出父亲是为了避嫌。 倒是让他平白受了不少白眼。 这美妇人与父亲自幼相识,可谓是青梅竹马,奈何就是性子太过要强,身上江湖气息又重,偏爱自由的她不愿嫁入王侯家,受那些条条框框约束——虽然,许家也没什么规矩可言。 对面的男人身穿朱红色长袍,那顺滑如水的缎子上,用金丝在前胸、后背、双肩之上,共绣八条四爪金龙,是为蟒袍。 即便男人神色祥和,也被这朱红蟒袍存托出几分威严之色,男人的面色有些白皙,不像是养尊处优那般嫩白,倒是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的苍白。 “咳咳……” 已近知天命的年岁,又刚经历过一番生死,倒是将这世间一切都看地淡了几分,只是忽然听闻儿子的打趣之语,本端茶送客完,顺势喝了口茶水的他,许是被那汤色极佳,价比万金的极品大红袍给呛着,不禁咳出了声。 咳嗽过后,脸色又白了几分的男人眼中闪现过一丝慌乱,色厉内茬地喝了声:“小兔崽子,带了几年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瞎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而后故作镇定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孔宗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回来了!” 又是这般拙劣的转移话题。 “那她前些日子为何也每日都来……” 年轻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见父亲装作没听见的模样,他倒也识趣地及时闭口——先前不过是被那美妇人生人勿近的气场引得有些烦闷,冲着父亲发发牢骚罢了,此刻听父亲说回正题,也是正了正神色,笑道:“三弟终于回来了,于我许家而言,于我北周而言,都是大喜之事。” “嗯,不错。” 男人见这小子识相,不再提及那位美妇人的事情,面色稍缓,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小子如今已是舞象之年。他还未满周岁之时,就被秋姐儿给抱走了,算算时间,咱们爷仨快有十七年没见了……” 说到此处,男人眼中的光华暗淡了一瞬,叹息一声,举起身前的茶杯,一口饮了个干净。 娘亲的闺名叫作司徒穆秋,“秋姐儿”是她的乳名。 年轻男子听见父亲提起那位在他印象中美貌无比、温柔无双,也是狠心非常的娘亲,那位离家十数年,让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模样的娘亲,不禁也是沉默了些许。 娘亲,听说是死了。 父子俩都陷入了对于逝者的追思之中,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皆是相对坐着默默饮茶。 可惜不是酒,差些滋味。 男人前些日子患了场重病,远比知情人了解到的更重,重到差点让他撒手人寰。 若不是天佑北周,把那位神医送来了上京城。 男人怕是此刻还躺在病床上,等候着见二儿子最后一面。 自然,大病初愈的男人是饮不得酒的,作为孝顺的儿子来说,虽在塞外军中饮惯了烈酒,却也不好当着老子的面去馋他,只好忍着酒虫,陪着一起喝着忒没滋味的清茶。 年轻男子有些想念塞外的风霜了,尽管那里不太平,尽管那里厮杀多过祥和,至少,那里的烧刀子,比上京城的贡酒喝起来要好入喉的多。 想娘的时候,喝上两口,比这寡淡无味的清茶,要解愁的多。 终于,男人砸吧了几下嘴唇,将空了几次的茶杯放在桌上,默然道:“听说秋姐儿给铭聪改了名字,叫许召南。召南,召南,她是铁了心的落在南边,死也不肯回来。” 年轻男子抿了抿嘴,默然起身,抄起那支只有皇家才能享用的绘有蛟龙腾云图案的青花瓷壶,给自己和父亲各斟了半杯茶水,复又细细抿了一口,这一次,茶水不再寡淡,满嘴苦涩。 “叫什么都无妨,他都是我们许家人。” 年轻男子见到这位心怀雄心壮志的父亲,一瞬间消沉了许多,轻声安慰了一句,试图他从沉重中拉出。 毕竟那位神医临走前说了,父亲大病初愈,心情,不能坏了。 男人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低声道:“听孔丫头说,他们本来早就应该回来的,只是得知我性命无虞之后,便放缓了脚步……明明过了夷州城没几日就可以回来的,竟耽搁了这么多时日……” 男人的嘴角轻轻抽搐,眼眶有些泛红,絮絮叨叨地说着:“听说,秋姐儿是死于西楚灭国之祸,说起来,爹也是凶手……他,该是恨我的吧……” 男人不再像是那个轻轻一声咳嗽,便能搅动两国风云的杀伐果断的王爷,此刻的他,不过是个思念幼子,思念亡妻的寻常男人罢了。 年轻男子还没见到那位流落民间多年的弟弟,自然猜不出他的心思,听说娘亲是在他五岁时没的,直到十岁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顾四海,被其带去瑶山修炼。 这五年,想来是不好过的,心中有恨,也属应该。 就在年轻男子正欲开口再劝之时,男人重重叹了一声,摇头道:“不说了……你弟弟明日便回来了,要怨要恨,爹都受着……爹这身子骨不行了,你二叔也不便出城去迎。明日,你跟铭贤一起,出城去迎迎吧,爹跟你二叔……在家等着。” “哎。” 年轻男子轻轻点了点头,道:“武儿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