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嘞……” “包子嘞……” “新鲜出笼的肉包子喽……” 随着街上摊贩们的叫卖吆喝声响起,沉睡的丰阳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丰阳城,虽是小城,却因沿海的关系,较为富饶,天下虽有纷争,但暂时还打不到这里来,所以,无战乱之忧的百姓们也都算是过得富足,以至于街边的小买卖人随处可见。 只是,自从那日起,丰阳城内便涌进了许多的难民。 因上面大人物的怀柔政策,城主大人未做过多驱赶,有些人在丰阳城里倒也算是安了家,落了户。但是更多的,却是些身无长物,毫无谋生之力的乞儿们。 “大叔,我要四个肉包子。” 一只黝黑的小手摊开,把手中沾满污渍的两个铜板递向贩卖包子的大叔,小手的主人,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也就半人多高,骨瘦如柴。 “等着。” 说罢,包子铺大叔习惯性地送笼屉中取了两个大白馒头,用油纸包好后,拿给小乞儿,看都没看一眼小乞儿手中的那两个铜板。 等了片刻,发现小乞儿却并未像往常一样欢喜地接过手中的馒头,包子铺大叔皱了下眉头,反应过来后,看向小乞儿,疑惑道:“肉包子?” “就你还要吃肉包子!我打不死你!” 随即,包子铺大叔勃然大怒,放下手中油纸包着的馒头,拎起身边的扫把作势欲打。 然而小乞儿却是毅然伸着手,递向包子铺大叔,盯着大叔愤怒的双眼,眼神坚定,口中坚决道:“四个肉包子!” “嗯?” 此时,包子铺大叔注意力才渐渐从“肉包子”转移到小乞儿那脏兮兮的小手中,皱眉问道:“钱哪来的?” 要知道,小乞儿自从第一次来包子铺“要”馒头起,便是从来没有过付账的时候,卖包子的大叔也从未收过分毫,以至于,看着小乞儿手中的铜板,一时间有些失神。 城中的小乞儿不少,很多人无力去干那些粗重的活计,也无一技之长,有些人便向城中的泼皮学了些“手艺”,靠此为生。只是眼前的小乞儿平日里过于老实,哪怕是饿得昏倒在路边,也不愿去做那些下作之事——这也是包子铺大叔愿意施舍小乞儿的原因之一。 “嘿嘿,前几天,我帮城东的李管家拎东西,赏的!” 小乞儿嘿嘿一笑,似是知道包子铺大叔心中所想一般,解释道:“不是偷的!” 城东的李家,听说老爷在国都太安城里做大官,只留下李家老太太在丰阳城中养老。老夫人慈悲心肠,见不得这些可怜人,所以李家偶有施善之举,倒也是常事。 听到小乞儿说铜板不是偷来的,包子铺大叔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任是如此,大叔还是皱着眉头说道:“才两个铜板,你就想买四个肉包子?给你两个就行了。” 说罢,便把手中扫把放下,将馒头放回笼屉中,又重新挑选了两个最大个的肉包子,快速用纸包好后,伸向小乞儿,至于小乞儿手中的铜板,始终未曾看上一眼。 “不,四个!” 小乞儿摇了摇头,依旧坚定道:“钱不够的话,我下午去挣钱还你。” “你……” 包子铺大叔听完,又要发怒,低头向刚放下的扫把看去。 边上正在招呼客人的包子铺大娘听闻动静,头都没回地挥手拍打了下大叔,喝道:“给他!这么多客人在这,快来帮忙。” 眼看自家婆娘发了脾气,包子铺大叔顿时没了言语,默默掀开笼屉,又从中挑出剩余的肉包子中最大的两个,用油纸仔细包好,连同之前的那两个肉包子一起,放在了小乞儿手中的铜板上。 肉包子不小,相对于小乞儿瘦弱的身躯来说,更显庞大。 小乞儿接过肉包子,一手捧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把两个铜板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便跑,边跑边喊道:“大叔,一个包子两个铜板,我还欠你六个铜板,我会还你的……” 包子铺大娘这才回过头,向大叔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正长身体的时候,下次就给他拿些肉包子吧。” “嗯。” 包子铺大叔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望向桌上放着的两个铜板,说道:“那这钱……” 包子铺大娘说道:“收着吧。” 听罢,大叔便伸手把桌上的铜板一一拾起,只是摸惯了铜板的人,却觉得今日这铜板,竟似有些厚重。 “唉,老板、老板娘真是心善。” 铺子边的有些老顾客看见眼前的一幕,叹息了一句:“这小乞儿自那日后,来到这丰阳城,便没少来铺子里讨要吃食吧。” 包子铺大娘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轻声说道:“都是可怜人……” “是啊,都是可怜人……” 送走了客人,包子铺大娘抬头看向小乞儿消失的方向,脑中浮现初见小乞儿时的场景: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站在包子铺边,瞪大双眼盯着笼屉里的馒头一声不吭,蠕动的颈部像是在吞咽口水,包子铺大叔拿着扫把对着小乞儿呼喝到:“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打死你!” 小乞儿也不知是实在饿得走不动路了,还是被包子的香味所吸引,丝毫移不开脚步,只是静静看着笼屉发呆。 边上正在招呼客人的包子铺大娘听闻动静,转身拦住了大叔,盯着小乞儿打量了几眼,一如今日这般挥手打了大叔一下,喝道:“给他拿几个馒头!这么多客人在呢,快来帮忙!” 从那之后,小乞儿偶尔会来到包子铺前,也不言语,只是盯着笼屉里的馒头发呆。包子铺大叔见状,便会从笼屉里挑出两个最大的馒头,用油纸包好,递给小乞儿,小乞儿接过馒头,道一声谢,转身便走。 也是从那之后,偶尔包子铺打开大门之时,便能看到门槛上放着些或是鲜鱼,或是野山鸡之类的东西。 ………… 小乞儿捧着怀中的四个大肉包子,一路狂奔,跑向他的家——城外的一座破庙。破庙虽破,倒也能挡些风雨,最让小乞儿高兴的,就是那破庙门口,有一口水井,里面井水甚是甘甜。 这些年,小乞儿便靠着这破庙,这水井,活了下来。 一路跑到庙门口,小乞儿慌慌张张地推开庙门——那一扇只剩了半张木板,满是疮痍的木门。 小乞儿走进庙里,眼睛看向庙里最暖和的角落——燃烧殆尽的篝火旁,一堆枯草铺就的“床”,“床”上躺着一人,那人须发灰白,满脸血迹,怀中紧紧抱着一柄用麻布包裹着的长剑,身上虽穿着长袍,却似被万剑划过一般,尽是伤痕,紧闭双目一动不动,不只是死是活。 小乞儿快步走向前,把手中肉包子放在一边,轻轻推了推那人,小声说道:“喂,喂……你还活着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肉包子哎!” “咳……咳咳……” 那人听到小乞儿的呼喊,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定了定神,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后,盯着看了小乞儿一眼,轻笑道:“看来,是你把我救了。暂时倒是死不了,我这条贱命还得留着把剑带回去,咳……咳……”说罢,又是捂住嘴一阵猛咳。 毕竟是那天下第一人的徒弟,自己虽自信能单挑胜之,却还是挡不住那众人连手,应是逃离之时,被剑气伤到了肺腑,想到此处,用手紧紧握了下怀中长剑,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看见那人没死,小乞儿松了口气,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对着那人笑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娘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说着说着,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许是想娘了。 那人看着神伤的小乞儿,问道:“你是西楚人?” “西楚国都没了,哪还有西楚人……” 小乞儿摇了摇头,又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肉包子,对着那人笑道:“给你,肉包子,我一路跑回来的,还是热的呢,你快吃!” 那人看着小乞儿手中的肉包子,咧了咧嘴,调笑道:“哪来的肉包子?你可买不起这么多肉包子吧?” 言语间,实在是不信这靠着破庙为生的小乞儿,能讨来这么多热腾腾的肉包子。 “包子铺大叔、大娘人很好,我有时候找不到吃的,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会去包子铺讨两个馒头吃。大叔每次都给我拿最大个的!” 小乞儿高兴的说了句,然后站起身,向着庙门口的水井走去,他也是知道,包子铺大叔每次拿给他的馒头,都是那笼屉中所剩的最大个的。 “你先吃着,我去打水。” 那人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又看了看走向水井的小乞儿的背影,喊了一句:“那你呢?” “我不饿……” 话音未落,庙内响起“咕”地一声,小乞儿加快了走向水井的脚步。 不到片刻,小乞儿端着一只满是缺口,却异常洁净的破碗,走进了庙内,把碗递向那人,说道:“喝吧,吃饱喝足,就能快点好了。” 那人接过碗,却放在一边,看了看小乞儿满身的污垢和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沉默了片刻。 “你怎么了?碗我每天都洗过的,井水我也每天都喝的,没事。” 说着,小乞儿有些不安地把双手背向了身后。 那人手握着肉包,对着小乞儿道:“我俩素未蒙面,为何对我这般好?这肉包子,你都还没吃过吧?” “才不是,我在路上吃了的。” 也许是不善说谎,小乞儿的脸色有些发红,好在满脸污垢,加之破庙光线不足,倒也看不清楚。 “呵呵呵。” 那人看着小乞儿,笑而不语。 小乞儿在那人的注视下,慢慢坐在地上,缓缓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怕你死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眼前了!” “唉……” 那人闻言,仿佛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伸出手揉了揉小乞儿蓬乱的头发,笑着说:“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多,我吃两个,你吃两个,可好?” “嗯。” 小乞儿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