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纷儿略带审视的目光下,许召南如坐针毡地用过早膳,拿着上锈银丝的精美锦帕,擦去满嘴油腻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手捧瓷碗,饮尽最后一口稀粥的李二,问道:“先前听蒋兄说,李前辈年幼时,家中贫寒,所以未曾习得剑诀功法,可为何你现在武艺这般高强了,却仍是这样?” 李二闻言,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回小王爷话……” 话刚出口,许召南也是起身,伸手拦住,打断道:“李前辈不必多礼,咱们就当闲谈家常,坐着说便是。” 李二不知他身世,见他眼露真诚,如此礼贤下士,不禁有些感动,随即依言坐下,继续道:“小王爷叫我李二便可。李二早些年的经历,想必小王爷已是知晓,那时,家中条件不好,自然学不到什么剑诀功法。 到后来,李二这番身手还算过得去之时,寻常剑诀已是难入我眼,但高深剑诀,却又是各门派的重中之重,非本门弟子难以习得,自然,时至今日,也就这样了……” “唔……原来如此。” 许召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修习的《六合剑决》,也是非本门弟子不得外传,你这般年纪,我也不好收你为徒呀……师姐那里藏书虽多,我却不曾看过……不过,我倒是学过出自剑庄的《剑经》,那也是享誉天下的剑道绝学,教给你倒是没什么顾虑,不知你可愿意学?” 李二自然知道剑经的大名,聂达剑圣所创的剑经,乃是习剑之人至宝,成名之后,他也曾对其动过心思,奈何剑庄早于多年前随着西楚一同被灭,此前流传甚广的剑经,也是被人视作禁书,轻易寻之不得。 此刻突然听闻许召南说,要教自己剑经,顿时喜上心头,激动地站起身来,连连拱手致谢。 许召南淡然一笑:“既然你愿意跟着我等一起,那便算是自己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的。” 抬手示意李二坐回位上之后,又接着道:“千年前,剑圣留下剑经之时,便说过,天下习剑之人,皆可观之。只不过剑庄经历变故,才导致剑经失传罢了,你想学的话,我晚些时日将其默写下来,再交给你吧。” 李二闻言,又准备起身道谢,忽然瞧见许召南善意的目光,动作一顿,讪笑着坐了回去,点头道:“那就多谢小王爷了。” 许召南笑着摇头,言道客气。 这时,一位富态身影出现在厅外,冲着首座的许召南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声“小王爷早”之后,转眼一瞧,见到他身旁坐着的冯洛菡,暗自抖动了下眉梢。 许召南见到这人,笑道:“冯州牧来了,快快请进。” 此人正是这州牧府的主人,夷州牧守冯景升,只见他得了招呼,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小王爷昨晚睡得可算安好?” 许召南笑道:“甚好。” 冯景升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小王爷尽管吩咐,老臣立刻命人改正。” 许召南连连摇头,说实话,昨晚不一定是他这辈子睡得最香甜的一觉,却一定是他这辈子住过最奢华的卧房,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哪还能有什么不满。 见许召南模样不似作伪,冯景升方才停下了客套,冲着一大清早便酒不离口的余国师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面色一正,盯着冯洛菡道:“菡儿,你怎会在此处?” 冯洛菡闻言,暗自皱了皱秀眉,正欲说句:“不是爹您让我来的么?” 忽然瞧见父亲挤眉弄眼地连番朝自己使眼色,冰雪聪明的她,哪还能不知是何意思,无奈地撇了撇唇角,乖巧地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答道:“菡儿早起无事,便想在院中闲逛,忽然听闻小王爷那处小院有动静,就走去看了一眼,不曾想打扰到了小王爷,幸好小王爷并未怪罪,还邀菡儿一同用膳。” 许召南见着冯州牧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当他要出言怪罪,连忙打着圆场,笑道:“冯州牧,这州牧府本就是冯小姐的家,算不上打扰,况且,我与冯小姐一见投缘,方才邀她一同用膳的。” 殊不知,冯景升表面上一脸严肃,心底里却是乐开了花,尤其是听到他那句“一见投缘”之时,更是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 不过,毕竟老于世故,冯州牧只是神色莫名地冲着自家闺女点了点头,算是放过,而后朝着许召南一拱手,道:“老臣先前不知小王爷在用膳,本有一事禀报,此时,却又怕搅了小王爷雅兴,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许召南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环顾四周,见吃饭动作最慢的楚摘星都已经停下了碗筷,方才呵呵一笑,颇为大度地说道:“不知冯州牧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冯景升轻轻点了点头,扭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拿进来!” 只见管家冯伍双手捧着一只木盒,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一礼之后,缓步走了进来。 冯景升转身接过他手中的木盒,双手捧着,递向了许召南。 木盒一尺见方,内有淡淡血腥味传出。 坐于许召南身旁的孔纷儿闻见气味,微微皱了皱眉,许是想到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冯州牧,好快的动作! 许召南也是闻见了木盒内的血腥,却未及时想到里面装着何物,倒不是说他比孔纷儿要迟钝些许,只不过是他对这些事情接触甚少,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伸手接过木盒,正要打开之时,冯景升瞅了眼他身旁一脸好奇的冯洛菡,忽然开口道:“菡儿,将眼睛闭上,背过身去!” 冯洛菡嗅觉不敏,未能闻见盒内的味道,再加上其好奇心甚重,见父亲神神秘秘的模样,本来偏着小脑袋,打算趁着许召南揭开盒盖之际,一探究竟,此刻听闻父亲有命,只得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之后,将双眼闭上,依言转身。 许召南的眼神在这对父女两之间扫视一眼,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手中动作却未停下。 当盒盖揭开之时,屋内血腥之气大盛,哪怕是不曾习武,五感不敏的冯洛菡,也被这味道冲得皱了皱眉头。 一颗头颅,准确的说,是一颗较为年轻、英俊的头颅,静静躺在盒内。 这颗头颅,面容安详,嘴角带着笑意,似乎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许召南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并未被这副场景给吓着,仔细瞧着,自己似乎并不认识此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冯景升,问道:“冯州牧这是何意?此人是谁?” “王大人!” 这时,随着厅中所有人一起,将目光投向木盒的李二,惊讶出声。 冯景升淡淡地瞥了一眼怔怔出神的李二,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冲着身旁站着的冯伍使了个眼色,待他缓步挪至李二身侧之时,方才望向盒子里的头颅,沉声道:“李二说的不错,此人便是昨日派人行刺小王爷的王楷,昨夜,他知道自己罪行败露,便亲自前来我府上,自裁谢罪!” 许召南闻言也是一愣,失神地看着木盒中面带笑意的头颅,喃喃道:“他便是王楷?就这么死了?” 冯景升见冯伍已是站好方位,将双手拢在身前,而魂不守舍的李二并未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之后,方才点头道:“正是!” 冯景升的小动作,或许能瞒过不具内力的李二,却是瞒不过厅内的其他人,尤其是正对着他,将他先前表现看得一清二楚的许召南。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李二,并打算晚些时日以剑经相赠,此刻又何须防他? 许召南摇了摇头,示意冯景升不必多心,而后将木盒盖上,怅然道:“何必如此啊。” 冯景升笑道:“不管他是否刻意,但刺杀皇族的罪名,他都脱不了干系,此罪,当诛九族!” 说这话时,有用余光瞟了眼一旁的李二,像是在对许召南示意,这人也和王楷一样,其罪当诛! 李二闻听此言,霍然明白他此番作为究竟是何意,下意识提了提右臂,那里,悬着他从不离身的细剑! 就这么细微的动作,却让他身后的冯伍如临大敌,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拢于身前藏在袖中的双手猛然伸出,只见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掌之上,气劲缭绕。 李二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危机,提到一半的右手,却又缓缓放下,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许召南,面容苦涩。 冯伍可不管那么多,只凭家主先前的吩咐,和这李二方才的举动,便足以让他将其毙于掌下! 沐浴在晨曦中的饭厅,忽然升起一阵杀机。 只见冯伍双掌探出,左掌低沉,右掌微抬,带着威猛无匹的气势,同时击向李二的背脊与后脑两处,犹如惊涛拍岸! 从那缭绕于双掌之上的气劲来看,以他的掌力,这两掌若是击在实处,神仙难救! 直到两掌即将临体,李二依然是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般,缓缓合上了眼。 “慢!” 坐在李二身旁的余剑罡,淡淡叹了一声,抬起一指,斜斜高举,指间射出一道三尺气劲,挡在了冯伍双掌之前。 有那么一瞬间,许召南觉得,老道士抬起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柄充斥着凌厉剑气的绝世神剑! 说时迟那时快,从许召南合上盒盖、冯景升话音落地,到李二抬手、冯伍出掌,再到老道士伸指阻拦,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