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见唐冰离去,想要起身拦住她,却觉丹田奇痛,挣扎几下,正颓然的坐倒在榻上,无助望着虚掩空荡的禅门时,不由一怔,原来外室正中挂着一块‘达摩面壁诵经殿’的木匾。他暗暗讶异,心道:“这不正是冰儿为我祈福平安的那座偏殿么......”正想着,忽然见徐散谷在禅房外的一处拐角,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 徐散谷似乎察觉李玄看到了自己,呆了呆,不假思索地整了整衣衫,大力咳嗽一声,唤过一个七八岁端着素食点心茶水的小沙弥,笑容可掬的进了偏殿。他才进门,便极为恭谨道:“李少侠醒了?呵呵呵......在下......在下可否进去看看你呢?” 李玄此时心情糟糕,唐冰走了,对他的打击比身负之伤厉害几百倍,根本不愿见人说话,又因见徐散谷行色有异,所以更加不耐,淡淡道:“承蒙徐师傅挂怀,有事?” 徐散谷点点头,小心谨慎地隔着虚掩的房门看了看李玄,见他闭目养神,便吩咐小沙弥将茶盘端到榻前,才道:“我家二公子担心少侠您病体初愈,食不惯寺中的粗茶淡饭,所以特命我带了些精致的点心,过来探望您,顺便看看您还有什么需要。” 李玄感觉他有些言不由衷,暗道:“顺便探望?怕你已在门外多时了!冰儿之前说到政治漩涡时,宁愿以指代笔,恐怕就是担心门外有人听。唉......不知此人是否真的奉了二公子李世民的命令,还是有其他目的,总之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让人讨厌。”念及这些,冷哼道:“我这废人还能有什么需要呢!”徐散谷见李玄丢下一句后,又闭目不再说话,陪笑道:“在下此次来,还要谢谢您出手相救之恩情呢!”李玄淡淡道:“我确实出了手,但却没有击败宇文公子那帮人。所以,相救你们的并非是我。”徐散谷摇了摇头,道:“李少侠客气了。若非您及时替下知宗三位禅师,孤身与宇文公子诸人恶斗,给寺中的人争取了疗毒自救的时间。莫说我这条命,恐怕少林寺中所有人的性命都难保。”李玄不动声色,长长叹道:“我被宇文公子击伤,恍惚见凌珑姑娘现身出手,至于后来......后来到底怎样了?” 徐散谷道:“您将龙鳞鱼珠交给我,随即关上了少林寺的大门,让我来救知宗三位禅师。我正想打开门出去,与您一起拼了宇文公子诸人,没想到凌珑姑娘突然出现。 她看到了我手中的龙鳞鱼珠,极为高兴,立即用它给知宗三位禅师吸毒,并告诉我知悔主持几位禅师体内毒质已驱除大半。她又说,以您的内力武功必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到那时,少林诸位禅师功力恢复,一起杀出去,宇文公子诸人必败无疑。 我高兴极了,虽想冲出去,但却克制住了......隔着门,我听您与那帮恶贼斗得劲急,整个过程虽惊险万分,但却被您逐一化解。李少侠,莫笑我胆小,其实我是以大局为重......嘿嘿......事情发展果然如凌姑娘预料的那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知悔主持和知愚禅师,及寺中数十位高手武僧相继恢复了功力。我们与凌姑娘冲了出去,正好赶上了宇文公子凌空向您一击......那个瘸子真他妈的阴险啊!” 李玄听徐散谷突然爆粗口,不由一怔,感觉他似乎有意想在自己面前表现些什么,沉吟问道:“凌姑娘怎么会在寺中?难道她比我先到少林寺么?”徐散谷点了点头,应道:“确是如此。其实我与吕师兄赶到寺中时,她已给几位禅师和武僧服下了解毒药物。只是宇文公子安排的软筋散出自松林五仙黄大同之手,厉害非常。所以要彻底解毒,尚需时间......也是因此,知宗三位禅师才与我、吕师兄赶到了门前,想拼死拖延时间。唉,当真是凶险,若非您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李玄道:“难道宇文公子见凌姑娘和知悔主持等几位禅师出现,就心甘情愿离去?” 徐散谷道:“他们本来想凭人多势众负隅顽抗,但知悔主持还没出手,知愚禅师已将宇文公子逼得毫无招架之功。宇文公子狡猾的很,见大势已去,自然下令撤退了。” 李玄听罢,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难道只为了告诉我,因我阻拦了宇文公子一炷香的时间,救了寺中人的性命么?”徐散谷正色道:“当然不止这些......我家二公子让我过来看看。若您答允,晚间可否与他一叙?”李玄冷冷笑道:“早知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何用晚间......我虽内力尽失,但精神还是可以。你告诉二公子,我随时恭候大驾。”徐散谷闻言大喜道:“李少侠真是痛快之人,如此甚好。”言毕,起身离开时,又道:“李少侠先将点心吃了吧。这些点心是用深海海虫肉熬制而成,是疗治内伤,加速痊愈的无上神品......还有这茶水,是以千年人参配以冰莲花、生血草煮制而成,不但补气益神,且还有调节阴阳之奇效......”李玄道:“二公子好大的排场。难道他出行都将这些奇花异草带在身边?” 徐散谷摇摇头道:“二公子行事向来简朴低调,岂会将这些珍稀海虫花草随时带在身边。嗯,这是您昏迷之时,他差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临时从府上取来过来的。” 李玄闻言道:“承蒙抬爱。嘿嘿......你们伺奉的这位二公子不简单,可真是不简单!” 徐散谷笑道:“这话倒是对了。我与吕逸衣师兄同为少林俗家弟子,与其他江湖人一样,凭着武功闯荡江湖,过得是舔刀口子的日子。但乱世之中,仅凭武功高强就能比别人活得长久舒适,或是心气顺畅么......嘿嘿,少侠既是江湖中人,必知事非如此!所以,若不能自立帮派,就要投靠明主。而二公子正是少见的明主啊!” 李玄见徐散谷举步却停,不由笑道:“恭喜徐师傅得遇明主了......您若没有其他事......”徐散谷见李玄尽管面带微笑,神色间却有些不耐,便尴尬一笑道:“叨扰了,叨扰了。”言毕,轻轻掩上门,匆匆离去。李玄见徐散谷转过墙角后,不见了踪影,心下暗道:“这人武功不低,做人却有些婆婆妈妈。哼,先前冰儿离开时似蕴含无奈,难道她是在二公子李世民的威逼下才做出了无奈之举么?唉......如今我功力尽失,能保住丹田不支离破碎已经是万幸。倘若冰儿离开我,能有好的归宿,纵使我心下苦一些又有何妨......”李玄尽管这样想,可每当念及‘冰儿’二字,仍难免刺痛不已。可如今自己尚不能自保,留下了她或会牵累她。 他看了看食盘上的点心和茶水,不由苦笑一声,叹道:“没想到,我这次拼了身受重伤,竟救了威名天下的少林及雄心权势、才情气质非凡的二公子,一切福兮祸兮?” 李玄正胡思乱想,却见禅房门外又有二人缓缓走来。他见走来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先在寺外和宇文公子诸人交过手的河北名剑‘蛟龙飞剑’楚南笙楚先生,及号称‘岭南一指’的乔世庭乔老前辈。他看着二人走来,心道:“他们又来做什么?” 楚南笙身形消瘦,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虽受伤才愈,脸色略显苍白,但一双眸子依旧精光闪烁。而乔世庭年过半百,头发胡须尽管皆白,可走路时仍步履生风,孔武有力,让人一见之下,便知是将外家功夫练到了登峰造极之人。这二人来到偏殿,先整了整衣衫,这才扣了扣禅房的门,问道:“李少侠,您现在已安歇了么?” 李玄不知二人找自己作甚,应了声,请二人入了屋内。 乔世庭性格爽朗,见李玄脸色苍白,斜倚在榻上,面前食盘上的点心和茶水一动未动,不由叹道:“李少侠怎么不吃东西呢?来......老夫端给你,看着你慢慢吃掉。” 李玄早先与姚子空有一次饮酒闲谈,曾听他说起过乔世庭,知道此人出身富贵,是岭南乔氏大族,年轻时极为狂妄,到老了才有所收敛。尽管如此,他仍如天下所有名门望族的人一样,脾气急躁,甚少会将旁人放在眼里。如此之人,竟也投在二公子李世民的手下!他见乔世庭亲手端起食盘,送到自己面前,岂能大刺刺的受之,忙欠了欠身,接过来放在盘膝的腿上道:“在下后学晚辈,岂能劳驾乔前辈。” 乔世庭见李玄有伤在身,依然谦瑾有礼,不禁赞道:“阁下年纪轻轻,不但知书达理,且不居功自傲,难得啊!难得啊!”言毕,又对楚南笙道:“看来二公子没看错。” 楚南笙闻言,呵呵一笑,赞叹道:“咱们是来向李少侠致谢的,且莫说二公子的事了。”乔世庭哈哈大笑道:“对极!李少侠,你豁了性命与宇文火都那些贼人搏斗,当真是英雄本色啊!来......先受我和小楚的一拜。”说着,便要行叩谢之大礼。 李玄见状,连忙阻止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二位洪福齐天,得了老天的眷顾,晚辈岂敢受之。”三人客套半天,最后李玄还是推脱不过,勉强受了二人躬身一礼,这才作罢。三人一见如故,谈了些江湖逸事。乔世庭见李玄将点心和茶水吃完,高兴极了,大声道:“李少侠且休息着,日后若有需要乔某人的地方,只需招呼咱们一声,定会万死不辞。”李玄忙谦逊一番,心下纳罕:“此人武功与威望不低,如今不但对我行礼答谢,还豪言承诺......这真奇怪。”楚乔二人走后,吕逸衣又领着几人前来探望,除了称赞李玄武功神智超凡之外,亦不免致谢一番。李玄知道吕逸衣中了丁乾坤发射的‘雷霆暴雨鱼骨针’毒,尽管得以保住了性命,但内力与精神受损之下,仍来探望自己,除了感动,奇怪更甚,见其余人出了门,便唤住吕逸衣道:“吕师傅,您且留步小叙。嗯,在下有些疑问想请教您。” 吕逸衣闻言迟疑了一下,却仍转身掩上门,微笑道:“李少侠有何疑问,尽管问来吧!” 禅房外松柏枝影摇晃,日渐西斜,大地愈发萧瑟寂寞,古寺更是静谧的让人心止如水。 李玄有些疲惫,叹息一声,也不绕弯,直言问道:“我自苏醒后,除了知悔禅师、二公子、凌姑娘以及冰儿来探视过,诸位也不辞辛苦来往问候,除了相谢在下的救命恩情外,似乎客气过甚......诸位久历江湖,明白知恩图报本是情理之中,可毕竟都是二公子身边的人,你们一拨一拨的来,可征得主上的同意?而且诸位不住的夸耀二公子如何仁义,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我想你们肯定还有别的意思吧!” 吕逸衣听了,尴尬一笑,苍白的脸色更苍白,沉默片时,这才缓缓道:“李少侠武功高强,性情果敢,快人快语,确非凡人。你问的这些话,本来不应由我回答。但如今您既然问到,我就斗胆向您做出解释。呵呵......想必您也看出我家二公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贤心直道,远见卓识,心怀天下之主。他因见世道渐乱,少时便立下了荡平四海,报效朝廷的宏图之志。可惜,当今皇上不但昏庸无方,好谋无决,且只知享乐,不识明珠。没奈何,二公子只能心生他路,自筹伟业之道。” 李玄闻言,冷冷道:“何为伟业之道?吕师傅,在下虽然少读书,却也明白你家二公子如此有篡逆之嫌!”吕逸衣淡淡笑道:“您言重了。嘿嘿......二公子常言,圣人之道便是为民做主,而为民做主便是王道。有道是,天下万民若滔滔之水,当权者之宗庙不过是一叶小舟罢了......嘿嘿......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二公子的伟业之道,便是打造万民合盛欢乐安居之道!一个盛世一千年太平的江山,正是二公子多年来的心愿啊!”李玄闻言,点了点头,长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能吐露此言者必是非凡之人啊!” 但他话音才落,却听门外一个雍容淡定,气度非凡的声音道:“能明此言者亦非凡俗之人。”话音未落,禅门被人轻轻推开。门外一个衣着简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与一个身形清瘦,面目特异的年轻道人,正笑吟吟地看着禅房内的李玄与吕逸衣。 吕逸衣见了门外二人,大惊失色,稳了稳心神,伏地道:“如此冷天,二公子却来了!” 二公子李世民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吕师傅你们是江湖人,尽管在太守府听差,也莫执官场之礼。咱们随意些好,依着江湖规矩就可以了,把我当成帮派之主便是。” 吕逸衣应了声,站在李世民身后,肃手而立。 李玄早先见过李世民,已觉他尽管年纪轻轻却器宇轩昂,无论举止谈笑,皆自若如龙,如今再次相见,更觉其雍容气度之中隐有无可比拟的灿烂光华。他脑际掠过唐冰临走时的忧伤神情,心底猛地涌起空空荡荡的感觉,勉强一笑,也只欠了欠身。 李世民在李玄榻前盘膝坐下,微笑着看了看李玄,缓缓道:“我本打算天色落幕之后与你小叙。但没想到,袁道人到来比预设时间早了些,所以才会凑巧听到二位的对话。李家哥哥,不会怪我们鲁莽造访吧?”李玄闻言笑道:“少林寺您比我熟悉。我来是客,哪有客嫌主人鲁莽造访之理!”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我来少林寺也是客。嗯,适才吕师傅所言,我确曾说过。唉......李家哥哥心中疑惑便由我来回答。你看,如今天下情势混乱,人心焦躁,已到了王非王,寇非寇之境地。若要改变现时状况,必须重新树起被践踏坏掉的忠义信念,要树起忠义之信念,便需在乱世中趟出一条伟业之道。”李玄听李世民又提及伟业之道,淡淡笑道:“二公子有此雄心壮志,可喜可贺。但在下是江湖草莽,只愿能苟安一隅,并不求闻达于世。所以,伟业之道对我而言皆是虚幻。”李世民笑道:“若说伟业之道对他人而言是虚幻,我或可相信。但对哥哥您而言,却是任重责广之擎天大任呢!” 李玄道:“任重责广!嘿,我是武功尽废之人,能保性命是苍天眷顾,何来任重责广?” 李世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袁道人,对李玄道:“这位是袁天罡袁道人,精通星宿命理,可观千年之事。来,就请他给你解惑。”李玄看了袁天罡一眼,见他年纪轻轻,尽管身形清瘦,但玄衣长剑打扮之外,隐隐有一股绝尘脱俗之飘然气质,尤其那双润泽晶莹的双眸,倘若被他打量片时,似乎心间隐藏的任何秘密都掩饰不住。 袁天罡静静地看着李玄,淡淡道:“李少侠是否认得沙半眼前辈?”李玄闻言一呆,喃喃道:“认得。”袁天罡点了点头,道:“我知你认得。”李玄道:“你知道?”袁天罡道:“你可知沙前辈遁世之后,曾点化过一个少年!而我便是那个少年啊!” 李玄吃了一惊,道:“我确听沙老前辈说过......他说毕生所遇奇才,不过二者,其中便有一位唤作袁天罡的人,没想到竟是阁下。”袁天罡闻言,爽朗的笑道:“既然奇才有二,那便是两人。我是其中一人,可还有一人呢?”李玄闻言一怔,还没回答,袁天罡却已神色凝重道:“沙老前辈所说的另一人难道不是阁下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