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不等李玄说话,又道:“沙老前辈是个神人,推演掐算之法,千古无二。尽管他生平谨慎小心,很少去评价一个人,但他还是说到了你和我。他的话不会有错。” 李玄闻言苦笑道:“我哪是奇才,不过是庸才而已。” 袁天罡摇了摇头道:“生而不死,死而复生,岂是庸才所有。嗯,我到少室山已有多日,这几日,不但看见清冽的寒空中有彩云环聚,而且这片彩云还与西北天空一条金色蛟龙遥相互动。你看,这时候窗外飞落的白雪便是他们相遇后的皎皎之情。” 李玄随着袁天罡往窗外看去,不由讶异非常。窗外原本干燥空无的地面,竟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落满尺厚的大雪。袁天罡淡淡道:“李少侠可知什么是彩云环聚,什么是金色蛟龙么?”李玄叹道:“知道又怎样?”袁天罡道:“天有天时,地有地时,只有时间无穷尽......你呀!可莫要怀揣着不世奇宝,却当做烂石头,嘿嘿......若你耐心听完二公子的志向,或会恨自己此时武功尽失,不能相助呢!” 徐散谷带来的点心和茶水确有奇效,李玄自食用至此,无论精神或气力竟不知不觉中恢复许多。现时,尽管丹田仍空空荡荡,毫无内息,却觉四肢体力已与常人无异。 李玄听袁天罡如此说,心道:“反正闲来无事,听他们说说倒也无妨。”因而微笑道:“愿闻二公子的宏图之志。”李世民听二人对答,始终面带微笑,待听到李玄言语中似有听听也无妨之意,随即雍容一笑,缓缓道:“若要成就不世之伟业,必须聚齐天时、人和、地利三者,若缺其一,便不可成事。”李玄问道:“这道理古来既有,心明者甚多,但却极少有人能在行动上将天时、人和、地利做到把握准确!” 李世民点点头道:“这也是我此行少林之目的。”李玄奇道:“你们来到少林寺难道不是因为宇文火都散布了‘唐冰被困少室山’的消息么?”李世民长叹一声道:“那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李玄闻言,心下忽觉稍安,暗道:“既然二公子李世民率众来到少林寺,并非完全为了冰儿,那么亦可说明他并非十分欢喜冰儿了......”念及这些,竟有些莫名的喜悦。李世民继续道:“天时者,天授神权之时机。地利者,山川万流之攘助。而人和者,正是民心所向。嗯......其实民心所向,便是政、军、民三心同向。其中‘政’靠左右逢源,玩的是钢丝平衡之术,而‘军’则靠纪律严明,铁腕强权,须达到金石之统治力度。只有‘民’心最难掌控。” 李玄点头道:“但‘民’又是社稷之根本。二公子既然能分析透彻,必知民道之根源。” 李世民道:“民之道,约略可分为布衣民众与江湖民众。其中布衣民众可以靠安居乐业和恩威并施将其心笼络,而江湖民众却不同。要知江湖民众向来好武喜斗,又因恩怨交错,经历不同,所需所求不一,极难笼络......唉,若江湖太平,则天下平,江湖乱,则天下根基动摇啊!”言毕,饱满的额头深深皱着,似满怀忧郁。 李玄心道:“诸葛东方在君王山顶庙前广场上曾说,当朝权臣许国公宇文化及上书杨广皇帝,言称‘江湖虽是草莽之地,但根泥相连,一举一动,关乎着社稷安康’。这话儿岂不与‘江湖平,则天下平。江湖乱,则天下根基动摇’的道理相同么!” 他淡淡道:“以您所言,江湖如此重要,也是个棘手难题,难道您有好办法使其不乱?” 李世民缓缓道:“若要江湖安稳,甚至为伟业之道添一把力量,必须让诸人重新树立恪守侠义、忠诚、信诺、平等八个字的信念。”李玄闻言赞许道:“确该如此。嗯,公子既明此理,想必已有准备且能做到。”李世民叹息一声,看了看身后肃手而立的吕逸衣,道:“难啊......我出身官宦,尽管自幼便立下了八条待人之道......”李玄闻言好奇问道:“何为待人八条?愿闻其详。”李世民朗声道:“情真实意、推心置腹、言行守信、开诚布公、法严德宽、扬人责己、恩怨分明、生死不弃......唉,立下八条待人之道后,我也曾效仿孟尝君,想要开门纳贤,但不知为何,始终难逾越平等这道鸿沟。”李玄闻言,心知李世民所言有理。因为他自入江湖以来,所见之人除了石婉柔和沈无惧的品行尚可外,无论燕无敌、丁氏兄弟,还是风行雨或是黑云逸,虽武功高强,大都反复无常,手段恶毒,不但毫无侠义及信诺可言,更谈不上平等。即使偶有忠诚之态度,也不过是面向神秘诡异的飞驼圣主和献媚邀宠的王世充之流。而如李世民这样,出身官宦显赫世家,自然人人敬而远之。诸如吕逸衣、徐散谷、乔世庭......甚至淡然世外的少林知悔主持,虽是威震江湖的一流高手,但他们与眼前这位龙行虎踞,气质雍容非凡的二公子相交时,都不知不觉礼敬有加,自然而然的划出了等级。尽管江湖草莽常说‘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可真正面对达官显贵时,却是另一副模样。 李玄暗暗叹道:“平等当然是一道鸿沟!历朝历代,谁能让天下平等,谁的庙堂便会万世永固。但可惜的是,时至今时,仍没有一个朝代或皇帝做到,可见平等之难。” 李世民缓缓道:“我深知江湖人心归附,依存融合的重要性,所以自去年以来,便一直想找个一身正气、心怀侠义、武功高强之人,替我去稳平江湖,除却后顾之忧。” 李玄道:“看来公子已有合适人选。”李世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李玄问道:“那人是谁?少林知悔禅师么?”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知悔禅师是个出家人,淡泊了名利还能帮我,已让我受之不安,我岂能再有所求。”李玄闻言奇怪道:“那必定是这位仙风奇骨,超然不凡的袁天罡先生。”袁天罡闻言笑道:“岂会是我呢!我不过懂得奇门幻术,论武功论资历论威望论心胸,哪能登上天下英雄的舞台!” 李玄疑惑问道:“那还有谁?要请公子您解惑。”李世民淡淡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言毕,与袁天罡、吕逸衣一起笑吟吟地看着李玄。李玄不禁惊道:“公子所指该不会是我吧?”李世民道:“正是。”李玄听了,不禁摇摇手道:“怎会是我?我武功尽失,几乎成了废人,哪会当此重任。”李世民伸手拉住李玄的手,道:“你能舍得性命,相救素昧平生的我和少林诸位高僧,阻止宇文火都,不让其奸计得逞,尽显侠义与忠诚之古风。你不离不弃,舍身舍命相救唐冰妹子,虽艰难亦不退却,正是信守承诺之君子。而你救人之后,诸人前来探视,不骄不躁,不以功高之眼光相待徐散谷诸人,可见你怀有江湖平等之心。如此侠义、忠诚、信诺、平等之人,我若不拜托重任,岂不大错特错!”李玄听到这里才明白徐散谷诸人为何逐次来探视自己。原来这些人除了真心感谢自己出手相救之外,期间还不断向自己暗示二公子李世民如何仁义,其实也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具有侠义、忠诚、信诺、平等之性情。但李世民仅凭这些便断定自己确是这样的人么? 李世民见李玄凝神不语,便又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若不愿默默无闻,便需冲天惊人。嘿,李家哥哥,你既已是天神帮帮主,有了如此江湖地位,又兼具侠义、忠诚、信诺、平等之性情,何不大展宏图,为明日盛世伟业百姓安康尽一臂之力呢! 唐冰妹妹之前曾举荐过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具有侠骨之人......唉,你或许不知,她最不屑缠绵儿女情长,未有抱负之人。嗯,如今她已赶赴长安与我妹妹李智儿、妹夫柴绍等一起商量制定伟业计划。你想啊,若他日相见,君为江湖领袖,唐冰妹妹会是怎样欢颜呢!”李玄闻言,心下一动,叹息道:“只可惜我的武功尽废。” 李世民微笑道:“知悔禅师会帮助你的。嘿,我虽不懂武功,但却相信星宿之说......袁先生,请你详解吧!” 袁天罡闻言,踱着步缓缓道:“自混沌初开,有了天地之后,便有了紫徽天星。紫徽星为真龙之星,降临世间,必会有执印文曲、持刃武曲相佐。执印文曲且不说,我先说说持刃武曲星吧......持刃武曲星居于九天,银光灿烂,倘若投胎入世,则白光冲天。嘿,阁下身材伟岸,臂长腰挺,印堂福隆,熠熠生光,即使此时受伤初愈,光芒亦未减弱。而君之地格尽管不甚方圆,略有尖削之貌,虽比之将帅武曲星低了半分,但却正是白虹武星之形......嘿嘿......李少侠若还有疑惑,且看自己胸前是否有七星连锁之痣。若有,便是对了。”李玄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他自君王山顶坠下,被虬松救了性命,便发现自己胸前不知何时生出了七颗如北斗状的黑痣。他从未将此变化放在心上,如今被袁天罡提及,惊异之心可想而知。 袁天罡见李玄惊愕,微微笑道:“君既有天命在身,已不可违。因此你受的内伤,除了勤修苦疗外,亦需我施法辅助。”言毕,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木雕怪兽的兽首,对李玄又道:“此为白虹武星兽首,出自天脊山神木大师之手,若常人佩之,或有无妄之灾缠身。而若白虹武星佩之,则会步步隆盛,逢凶化吉,遇恶转运啊!”顿了顿,问道:“李少侠,若你相信我的异术,可愿意将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李玄微微一怔,坦然笑道:“这又有何妨。”言毕,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袁天罡。 袁天罡点点头,自腰间取出一柄紫金雕琢刀,将李玄的生辰八字刻在白虹武星兽首的背面,并放在李玄手中。李玄把玩着白虹武星兽首,见其神威凛凛,雕工精致,不但入手沉甸,且幽香扑鼻。李世民见李玄收下白虹武星兽首,满脸喜气道:“看来李家哥哥愿意鼎力撑起江湖天地了,我就放心了......如此你心下有何打算?” 李玄淡淡笑道:“我心下没有任何打算。” 李世民脸色微微一变,但却随即笑道:“没有打算也不怕。袁先生,你将现在的局势替李家哥哥分析一下吧!”袁天罡点了点头,沉吟道:“据我所知,如今滚滚涌动的江湖上已隐约分成了三大派系,且称三足鼎立吧!嘿嘿......三足者分别是幽居漠北的飞驼圣主,将要聚众五色峰的燕无敌,以及亲任帮众首领的江都郡丞王世充。其中飞驼圣主实力最为强悍,亦成气候,但其行径最为邪恶。燕无敌武功高强,性情刚烈,虽难成大事,但亦不可小觑。余下的王世充则手段繁复百出,固然使些小伎俩,但其麾下依然有几个江湖大人物相助着,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所以,若要成就大事,当先以天神帮为支点,召集有志之豪杰,设法稳住王世充,暗联燕无敌,再寻机慢慢将飞驼圣主的左膀右臂肢解掉,如此一两年内或大事可成。” 李玄心知其所言不差,而且与自己所思暗合,不由点了点头,见李世民正看着自己,知道今日若不答应,恐怕很难搪塞过去,便微笑道:“袁先生所言如昔年诸葛先生之隆中对,未出江湖,已知天下三分......哈哈,在下不才,虽做不成关羽和赵云,或许可勉勉强强做个冲锋陷阵的猛张飞。”李世民闻言,抚掌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不过,成大事必须巨量的人力物力,你现在尽可开口说来。” 李玄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们有了‘侠义、忠诚、信诺、平等’这八字真言已足够。”顿了顿,又郑重道:“我有一事相问二公子。”李世民笑道:“且问无妨。”李玄叹道:“你们兄弟既有了燕无敌,为何还要我相帮呢......还有个侯公子又是谁?” 李世民闻言一怔,沉吟片时后道:“原来你知道燕无敌与太守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唉,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父亲虽然承袭了唐国公位,却被许多嫉恨的人视为眼中钉。甚至有人上书皇帝,诬我父亲收买人心,积蓄财富,说是有谋反之意。 父亲为了免去皇上的猜忌,故意颓废荒唐,除了整日揽姬醉酒,还与江湖中人结交,其中便有燕无敌。但燕无敌也是心有雄才之人,他猜透了我父亲的苦心之后,便想以此为支点,复兴莫帮。那段时间,我父很着迷他的豪爽刚烈,不但莫名其妙地承诺要帮助他,甚至隔段时间还乔装打扮,到一些帮派头领的所在地游历拜访。 这真是弄巧成拙了。 此事尽管才半年有余,却被朝廷中的对头视为把柄,除了不断要挟我父,还不断游说皇上治办我父之重罪。幸好,那时皇上急需我父为其督办讨逆粮草,才得以勉强放过。至于我与燕无敌,只是相识,根本谈不上交心,更逞论我有此人相帮......至于侯公子这名字,是我父亲早先乔装入江湖的假名。不过,最近几年一直被我四弟李元吉使用。”李玄闻言吃惊道:“如此说来,侯公子其实是两个人?”李世民道:“确是两个人。”李玄不禁喃喃道:“看来燕无敌口中所说的‘侯公子’是你父亲,而风行雨和段啸天,甚至威盛镖局徐老镖头口中所说的‘侯公子’却是你四弟李元吉了!”李世民闻言,道:“风行雨、段啸天、徐老镖头又是些什么人?” 李玄知李世民顶多算半个江湖人,若要向他解释,恐怕三言两语也很难说清楚。他在脑际缓缓将适才李世民所说的话汇聚了一遍,口中淡淡道:“他们是江湖闲散人。” 李世民点点头,叹道:“我这个四弟,虽然年纪还小,涉足江湖却比我还要早呢!”说着,似想起了什么,道:“唐冰妹妹既然无虞,加之我有要事在身。所以,我今夜就要下山。你且好好养伤,待功力恢复后,我会派人和你接洽,一起大展宏图!” 李玄微微笑道:“我武功还不知何时能恢复。不过,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不会轻易食言,但前提是要行侠播义。嗯,至于你身边的这些人,还是留着保护你自己吧!”站在李世民身后的吕逸衣闻言,脸色一红,叹道:“说来说去,李少侠是在取笑我们武功低微,保护二公子不力啊!”李玄闻言哈哈大笑道:“吕师傅想多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还不如你呢。”李世民大笑着,想伸出手掌与李玄击掌三下,约誓成友,但见李玄根本没有与自己约定的意思,尴尬地笑了笑,掩饰道:“咱们既已成朋友兄弟,便不需做些俗世的约定行为。”他顿了顿又道:“李家哥哥,青山不改绿水永流。我们别过之后,只要你能为侠义江湖做点事就是帮了我,也是帮了天下万民啊!”言毕,拱了拱手,带着袁天罡和吕逸衣出了禅房。 三人离去,李玄将适才情形回忆一遍,暗道:“这个李世民年纪轻轻,看上去虽然城府极深,却是个雄才大略,满怀抱负的主儿。特别是他提到‘侠义、忠诚、信诺、平等’八个字,确实让人向往......唉,这个江湖啊!若人人真能做到这八个字,哪会有无休止的争斗与杀戮!如今,我没与他击掌约定,并不是不想为稳平江湖出把力。嘿,可眼下我武功尽失,莫说发功,即便是稍微用力,丹田便隐隐疼痛,要到何时才能完全恢复呢?唉......”他慢慢起身,伸手推开窗户,只见禅房窗外白雪如棉,堆积在房顶树上,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白花花的刺眼光芒。 而李世民三人出了禅房,一路往少林寺大门外走去。 出了大门,门外早有徐散谷、乔世庭、楚南笙,以及二十几个劲装打扮的黑衣汉子在等候。李世民抬头看看月光纠结黑云的寒夜,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对众人挥了挥手,便打马往山下疾奔而去。冬夜虽然幽暗漫长,但总有天色绽亮的一刻。不知过了多久,二十几人早已奔出了少室山的范围,在通联南北的白马镇停了下来,来到事先安排好的极为雅致干净的东升客栈。东升客栈老板望见李世民一行人,早就含笑迎了上去,待诸人进了客栈,便转身将门紧紧关闭。李世民进了燃着铜炉火炭的客房,吃过吕逸衣捧来的早点和茶水后,吩咐他赶快将袁天罡请过来。 袁天罡神入了屋内,见李世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微微笑道:“公子仍有担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