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文天祥便来到安远县衙拜访。 陆鹏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两人态度颇为坦诚地倾心交谈了一番。 文天祥将自己的很多疑惑问了出来,他请教道:“请问陆兄,弟来此赴任途中,沿途各地颇有欠收饥荒之灾,为何我钦州却不见乱象?莫非是田地颇为丰产足收么?” 陆鹏想了一会,起身笑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便带着文天祥,前往钦州城外诸处粮仓察看。每一个粮仓都由军士严加看守,这就是陆鹏整整一年的努力,即是钦州能保持现状的原因和底气。 “自去年见到饥民的惨状后,我便立誓不会再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若我是个普通人便罢了,偏偏适逢其位,也只好尽力了。所幸今年还算顺利,只不过也是有谢家所遗留财物的原因,从这以后开始,就得靠我们自己了。” 文天祥听得不禁默然,陆鹏又带着他看了钦州的田地,了解到了钦州土地的情况。 “民以食为天,让治下老百姓吃饱饭自然是最重要的。但如果土地产不出这么多粮食,也只好另想别的办法了。” 文天祥被陆鹏的构思和想法震惊了,许久后才指着田间的棉花问道:“敢问陆兄,这东西真的有那般大的价值吗?” “还有一个多月就收获了,文兄到时候看着就是吧。”陆鹏笑着说。 两人这一路走来,沿路遇到的百姓无不恭恭敬敬,自发内心地远远行着礼。文天祥从未见过如此受到民众爱戴的地方官,亦是大感惊叹,他也终于明白了那天那个老汉,为何听说他是新任知州立刻就变脸了。 他想了想,便坦诚地看向陆鹏说道:“既然如此,那文某便在这里明说。若这棉花真如你所说,能将整个钦州的大局支撑起来,我文天祥从此以后在钦州便以你为首,无论大事小事,皆听你陆兄的。否则你纵是掌控整个钦州,文某也最多学黄为伦一般回乡养病去便是。” 陆鹏看着他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在田坎边击掌立约。 “陆兄虽然善待百姓,但行事未免过于不羁,打破了许多规矩,只怕会引来朝廷的忌惮。” 回城的路上,文天祥提醒道。 陆鹏笑道:“可不是么?却只好有劳文兄帮忙遮掩一二了。” 文天祥怔了怔,不由得摇头苦笑。 和陆鹏告辞,回州衙的路途中,邓光荐一脸忧虑地问道:“履善,你不会真打算以这知县为尊吧?这也太……” 文天祥微笑着看向他:“中甫,这些天来咱们也看到了,钦州能有这样的局面,不全靠陆知县吗?我们做官的,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百姓富足吗?” 邓光荐摇着头,他的胸襟远不如文天祥,只感觉这样上下尊卑之势颠倒十分屈辱。 而文天祥却全不在意,反而心情畅快了许多,回到州衙里继续处理政事。 到了傍晚时,州衙的人大都走光了,他才起身,和邓光荐一起回到那间大院落。 这院子条件很好,家里人住着都很是喜欢,大略以后这里就是在钦州的新家了。 还没进院门,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欢呼声。 走进院中,文天祥一眼看见陆鹏在院子里和几个孩子嬉闹。 他不禁愕然,陆鹏回头笑道:“文兄,今日来叨扰一顿晚饭,不会嫌弃我这不请之客吧?” 文天祥摇头失笑,文道生仰头道:“爹爹,陆叔叔下午带着我们上街玩了,买了好多好吃的。” 定娘将怀里一个物事举起来,细声细气道:“还有这个。” 小姑娘抱着的竟是一个半尺长的彩色玩物,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塑像,竟是昨天戏里那神通广大的孙悟空。 孩子们都喜欢得不得了,但文家家教甚严,都仰头看着父亲,文天祥不许的话他们是不敢就收下的。 文天祥仔细看了看,惊讶道:“这是琉璃所制?也太贵重了。” 陆鹏摇头笑道:“这是咱们自家州中工坊所产,现在工坊的琉璃技术已是相当成熟,做这东西要不了多少成本,便宜得很。” 文天祥将信将疑,邓光荐好奇道:“这东西是拿去卖的么?” 陆鹏点头道:“大抵是卖往外地的,售价自不会低。我们戏院的几出戏都很火爆,周边的廉州、宾州各地都跟着风行,也着人演出,现在都风靡一时,被称作‘钦州戏’。这些手办……哦不,这些琉璃制品,都是卖往那些地方的。” 文天祥听着不由再度感叹,这陆知县的奇思妙想当真层出不穷。他本以为那戏再怎么精彩,也不过是娱人之物罢了,想不到竟然还能赚钱。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除了孩子们以外,连自家的夫人、邓光荐一家、甚至金应都不知不觉对这陆知县大有好感,这偷家之术如此炉火纯青,让他也是啼笑皆非。 晚间月起风凉之时,两人又在院中交谈,此时比白天便轻松随意得多了。文天祥在临安官场多有苦闷失意,许多事情连邓光荐这样的好友都不曾提过,此时却颇觉志趣相投,渐渐地吐露了不少心事。 两人又谈起家国之恨,说起蒙古大军和从前两国战事,不免又谈论起那忽必业的种种事迹,都觉此人是汉家大敌,越谈越觉投契,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听说履善兄在临安,与那贾似道颇有嫌隙,却不知此人是何等样人物?” 文天祥听了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道:“贤弟有所不知,在临安时,我对贾相确实颇多讥诮之语。但正因某尚对其有几分期许的缘故。而朝中许多庸庸碌碌之人,或沉迷声色,或贪图钱财,尸位餐素,这些人愚兄可从不曾拿正眼瞧过。” 陆鹏点头笑道:“看来,贾似道在其中还算是比较不错的了?” “贾相算是个还有些心力做事情的,但其人身边全是奸邪小人,如何能成事?” 文天祥苦笑一声,摇头长叹。 宋廷腐败不堪,强虏在侧,汉家江山岌岌可危,朝中却犹自歌舞不休,如何不让有志之士忧心如焚,唯长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