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天高,万籁俱寂。 徐贤趴在黑沉沉的林子里,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野兽嚎叫的声音。 “但愿不会遇上虎狼之类吧。”徐贤在心里想。 漆黑的夜色却带给了他一丝安心的感觉,随手不知扯了片什么树叶在嘴里嚼了一阵,忽然间神色凝重,侧头竖耳倾听了一会,然后双手一撑,敏捷地跳起身来,摸着黑往后走去,轻声喊道:“爹、娘,都准备好了么?儿听见苏大郎的信号了,想是要出发了。” 几个人竟然是静静地藏在林子里,一阵摸索之后,哧地一声点着了火,一个青年举着火把说道:“大哥,确定是苏大郎么?” 徐贤点了点头:“是他学雀儿叫唤之声,不会有错的。” 林中一共五个人,徐贤的父母是一对看上去极为朴实的中年人,举着火把的是他兄弟徐忠,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却是徐贤未过门的妻子曾翠娘。 这一家人半夜三更聚集在这荒郊野岭,却正是准备偷偷翻过这石串子岭,到那传闻中的钦州去求生。 徐贤一家是廉州人,住在紧挨着钦州的大兴镇上。家境虽然不算太阔绰,却也有十来亩水田,兄弟两个又都精明能干,本来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谁想廉州去岁上任了一个新知州,名唤汪文海,上任不到一年,将整个州里闹得鸡犬不宁。 此人大肆搜刮贪敛的同时,更纵容州府许多污吏恶役肆意横行,将本就穷困的廉州弄得更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徐贤一家的田产便被州中恶吏看中,几番厮闹下来,竟被安了个勾结强人的罪名在身,将徐贤捉进州牢里关了数月。 所幸是未婚妻翠娘家中鼎力相帮,出了许多财物,才将徐贤救出来。 两家人都是精疲力竭,家资耗尽,而那恶吏犹不肯干休。这时徐贤被乡邻苏大郎相邀,决定去钦州求生。 关于钦州如今是有许许多多的传闻,人人都说那钦州如今富得流油,那城里连乞儿也看不见一个,到处都是安生立命的机遇。徐贤从前听了只是笑一笑,但这一次实在是不堪忍受,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 苏大郎名叫苏过,家中颇豪富,生平仗义疏财,最爱结交豪杰,从前在廉州是个相当奢遮的人物。 但汪文海上任以后,因听说他家里有钱,便先安了个强贼的罪名,将苏大郎的家产夺了个七七八八才罢休。 此人所作所为皆是此类,难以尽述。 因往钦州的道路上设了许多哨卡,专为堵截私逃之人,所以众人挑了这石串子岭,准备在夜里偷偷摸过去。 此时徐贤见父母神情有些凄惶,不禁心里一酸,说道:“父母大人,儿子不孝,害你们这般年纪还要奔波劳累,实在是罪该万死。” 徐贤之父徐为良叹道:“我的儿,不干你事,为父只是担心,那钦州真有传说的那般好?不要千辛万苦过去,却又是白欢喜一场!” 徐贤还未答话,徐忠先道:“爹爹放心,钦州正是再好不过。儿子听人讲起,那钦州的官吏一个个都和气得很,官府生怕百姓吃不上饭,还挨家挨户地问呢。” 徐为良听得直摇头,说道:“哪有这样的官府,从未听说过。” 他越发觉得不可信了,徐贤道:“爹爹,那钦州说是有位陆使君,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那真真是爱民如子。这上行下效,上官如此贤明,底下的人又焉敢乱来?” 徐为良将信将疑,徐忠却看着兄长道:“不都说是紫薇星下界么?” 徐贤正要答话,却听那鸟鸣之声已到近前,便抬手摇了摇,打了个唿哨。 黑夜之中便见到几点星火,很快一队人走了过来,竟是浩浩荡荡,有数十人之多。 为首的高大汉子正是苏大郎,招手道:“两位徐兄弟,愚兄这里人多,因此晚了些,还望恕罪。” 徐贤忙连称不敢,他仔细看了看,苏大郎身后的竟大都是同镇的乡党,少许不是的也都有些面熟。 徐忠啊了一声,抢上前道:“莫先生,连您老都来了么?”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走得气喘吁吁,身旁一个姑娘小心地扶着。 徐贤也认出这老者是乡中名望很高的书塾先生,中过秀才的莫子兴先生。只听他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听说那汪知州为了讨好上官,竟要在乡间搜寻女子,我如何敢不跑?” 他身边的姑娘正是他的独生爱女,长得十分明艳动人,也确实害怕被贪官盯上。 众人相顾无言,都不由得长叹一声。 苏大郎道:“走吧,过了这道岭,以后就是好日子了。” 他领着头带着众人向山岭上走去,一行人都纷纷跟上。山路颇为崎岖,人群中几位年纪大的都走得很是辛苦。 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渐渐地爬上山脊,翻过这道岭,前面就是钦州的地界了。 徐贤站在岭头,回过头来望着夜色中的故乡,没有半分留恋,只恨恨地骂道:“只愿老天生眼,将汪狗官全家老小都收了去才好!” 一时之间,人人争相附和,平时里积压的痛恨和怒火这时候毫无顾忌的倾泻而出。 好一阵后,苏大郎道:“狗官自有他的下场,大伙儿留点力气赶路吧,老郭你来带路。” 一名粗豪汉子应了,当先向岭下走去。不料堪堪走出数十步,只听一声铜锣响,山道旁的密林中跳出十多个人来,个个身穿皂服,面露冷笑,为首之人咬牙切齿道:“真是累得老子们半夜辛苦,这不是苏大郎么?你们这大半夜的要去哪里啊?”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人人心往下沉。徐贤兄弟对望了一眼,同时挡在父母身前。这为首之人便化成灰他们也认得,正是霸占他家田产的恶吏。 想不到,这些人竟然在这里设伏!看来是之前就有人频繁从这里私逃,引起了官府的警觉。 人群中许多老弱之人本就累得有气无力,正感希望在前时却又遭遇绝望,不由得哀哀地哭泣起来。 那恶吏叉着腰,威风凛凛地骂道:“他娘的,这么多不遵法纪的刁民,一个个都活该被关大牢。咦,这莫小娘子怎也在此?来来,让我瞧瞧……” 他色迷迷地走上前,莫子兴忙将女儿护住,恶吏一瞪眼,正要将他推开,不妨旁边的苏大郎抢上前来,一把揪住他衣襟,大喝一声将他拖翻在地。 “直娘贼!你太公忍你这些害民贼许久了!” 这些恶役们平时横行乡里,在他们眼里,这些小民一向都如同羊羔一般柔弱可欺。但此时苏大郎这一出头,许多人本就怒不可遏,顿时一起冲了上来。 那十多个公人先被放翻了两个,剩下的见势不妙,抽出明晃晃的腰刀来,其中一个正要大喊,旁边一根哨棒直砸过来,将他连人带刀抽得倒摔出去。 苏大郎和其两个伴当身手十分矫健,加上众多乡民一涌而上,瞬息之间便将这伙公人尽数打翻。 其中一个汉子泪流满面,在地上抢过一柄刀,就要往那恶吏身上刺下。 苏大郎抢上前伸手将他拦住,说道:“王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恨,但咱们不能杀人!” 他向众人扫视,朗声道:“诸位乡里,大家且听某一言。我等都是良家,便是被贪官污吏所逼,也只是去投邻州,不是要造反作贼。某听说那钦州如今好得很,过了这道岭,就有好日子过了,且饶这厮一命便是。”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本来想上前去补刀的徐贤兄弟对望了一眼,也冷静下来。 苏大郎带着人将这群公人捆住扔在道旁,挥手道:“大伙儿走吧,去钦州了!” 说着当先举步下山,众人纷纷跟上。徐贤上前在那恶吏身上踢了一脚,冷喝道:“且寄你这厮首级在脖颈上,看老天如何收拾你们这些恶贼。” 说罢,便扶着爹娘和未婚妻,在夜色中一步步走向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