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原本是自福建上杭迁至蕲州,如今已经繁衍数代,李时珍这一代的排行并不是时,而是珍,李时珍还有个亲哥哥叫李果珍,同样跟随李言闻学医,只是天赋不如李时珍这么高,前不久他又有了孩子,便没跟着一起回来。 而面前这位叫李银珍,他哥哥叫李金珍,李言闻跟随许长生去程国的时候,把家里的老宅留给了兄弟俩,按年纪算,李银珍今年也才四十不到,看上去却像五十多一般,所以李时珍才有此问。 “你是时珍?”李银珍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自家堂弟,“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屋里坐,老婆子,时珍六弟回来了,你赶紧去外面割点肉,再打几角酒,我要跟时珍好好喝两盅!” 进到院里,看见一名驼背老妪正坐在屋檐下做针线,听到丈夫的声音她面露难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给李时珍问了声好,就进屋拿钱去了。 嫂子出去买肉打酒,李时珍在老宅中转了一圈儿,发现老宅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过了,很多地方都开始漏雨,当年他们留下的家具也少了许多。 “哎,我对不住你们!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好多家具就拿出去卖了填饥荒!”李银珍耷拉着脑袋,根本就不好意思抬头! “二哥哪里的话,是我们做得不对,程国路途遥远,也没办法经常寄钱回来,害得你们吃苦了!”李时珍完全没有抱怨的意思,他能看出来,李银珍这些年确实不好过。 李银珍如此苍老的原因也找到了,日子过得苦人自然老的快。 “大哥呢?怎么没见金珍大哥?”看完房子,也没瞅见有啥和李金珍相关的东西,李时珍顿时涌起不妙之感。 “哎,你们走了没几年,官府征发徭役修路,大哥这一去就没回来!连个尸首都没有!连个后人都没留下来!”李银珍蹲在地上痛哭不已。 片刻后,李时珍带着刚在镇上买的香烛纸钱来祖坟拜祭先祖和李金珍,没找到尸首,李银珍便收拾了几件李金珍留下的衣服,给他做了个衣冠冢。 祭拜完毕回到家里,兄弟俩一边喝酒一边说起了分别后的际遇,李时珍这边自然是一帆风顺,在程国成家立业,如今爵位有了、孩子也有了,可谓富贵双全。 李银珍就要惨得多,先是大哥李金珍死在服徭役的工地上,然后为了处理后事,李银珍又不得不借了镇上汪大户的钱,这一借家里的地就少了三成。 之后娶媳妇儿又少了三成,他们只能依靠所剩无几的几亩地过活,李银珍又没学会给人看病的本事,只能拼了老命种地、去码头揽活儿。 可就算如此,也没能把所有孩子都养大,媳妇儿给他生了三女两男,如今只剩下一男一女,大的已经十五岁,没钱让孩子读书上学,小小年纪就到码头上扛活去了,小的今年十三,最近正忙着给她定亲。 “二哥,侄儿侄女的事儿就交给我吧,你们若是愿意去程国,我就给你们买几百亩地,你们安心地当庄主就是;若是不愿意,我也会在蕲州给你们置办家业!”李时珍听得一阵儿心酸,擦擦眼泪说道。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你在外面也不容易......”李银珍推辞再三,还是没拗得过李时珍,便答应下来。 李时珍让随从去码头把侄儿李建水喊回来,至于码头的活儿,直接辞了便是,然后请李银珍给他解惑,“二哥,大哥到底是怎么出事儿的?” “大哥去服徭役,带的粮食和钱不够,既吃不饱又没钱送给管事换个轻点儿的活!结果.....结果活生生累死了!尸首也被丢到乱葬岗喂狗,我找了几回都没找见......”李银珍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不对啊!自从阳明公担任首辅之后,便改了徭役制度,但凡服徭役的不仅管饭还有钱拿!为何还要自己准备钱粮?”李时珍很是疑惑。 “还有这种事儿?俺们在蕲州就没听说过,里长也从来没说过这回事儿!”李银珍大吃一惊。 “皇爷的圣旨都昭告天下了!估计朝廷发下来钱全都被人吞了!”李时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说来,他大哥就是被那群贪官污吏活生生给逼死的! “当年逼大哥去服徭役的里长是谁?还是汪家的人?” “还能是哪家?这几十年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儿,不都是汪家说了算的么?当初管工地的也是汪家的人!如今建水在码头上扛活儿,还是得听汪家的!前阵儿还说让丫头去汪家当丫鬟,我跟她娘只能赶紧给她找个婆家.....” “前些年汪家又出了个举人,这下就更抖起来了,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汪家做主!如今他们家是越发兴旺,咱们这些草民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李银珍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被汪家压榨的经过。 听得李时珍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去汪家大闹一场。 “爹!家里来贵客了?”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喊声,李银珍的儿子李建水回来了。 “哈哈,你就是建水吧?我是你六叔......咦,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李时珍连忙起身招呼自家侄儿,结果第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没......没啥,刚才扛货不小心磕的!”李建水支支吾吾道。 “磕的?这话可骗不过我,你难道忘了,咱们李家祖上可是大夫!你这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而且还是用棍棒打的!刚打完还不到半个时辰!” “教授,是小的办事没办好!小的找到李少爷后,便带他去辞工,那管事不愿意放少爷走!小的不欲生事便给了管事一些钱财,谁曾想那管事倒是答应辞工,却不给李少爷这些天的工钱,李少爷一时不忿和他们吵了起来,那管事二话不说就让人打!小的一时没护住少爷,最后还是花了钱才逃出来的.....” 李时珍的随从杨胜连忙说出了原因。 “管事也姓汪?” “欺人太甚!”李时珍抬脚就准备出门,去汪家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