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乃是阳明书院主办的学术期刊，阳明书院又是阳明先生所创办，天下士子视之为圣地，若朝廷派出使者前往阳明书院查禁《社会》，恐天下士子群情激奋啊！”张四维不愿意称呼王守仁为昭圣文公，却依旧不敢小觑王守仁的影响。　　 而且他也知道宫中这些太监都是什么德性，一旦去了阳明书院，要是趾高气昂惹怒了哪些士子，恐怕会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祸！　　 “朕是天子！难道连一本破书都禁不掉么！朕倒要看看，谁敢违背朕的旨意！”朱常灏很生气，口口声声说天子出口成宪的是你，劝朕收回旨意的还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常灏拂袖而去，当即就让人挑选使者去余姚传旨，往常太监们遇到外出传旨的差事纷纷争抢，将其视为发财的机会，这次却没几个人敢去，连他们都知道昭圣文公乃是圣人，去圣人的地盘砸场子能有好结果？　　 可终归有那见识短浅的，只想着大运河沿岸还有浙江都是富庶之地，这次出京传旨沿路大大秋风，随随便便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于是立刻请求派自己前去。　　 既然你要送死，那就怪不得咱家了，大太监张诚看着跪在地上满脸谄媚的钟正庆心中暗喜，正愁没人去呢，没想到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了。　　 便把差事给了他，还特意叮嘱几句，让他到了余姚小心行事，不要激起民变，钟正庆连忙点头，心里却没当成一回事儿，阳明书院不是读书的地方么？区区几个秀才又能闹出多大风波？　　 领了圣旨，钟正庆就带着自己的干儿子，兴冲冲地出京去了，到通州要了一条官船，不慌不忙地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每到稍微繁华点的地方，他就会上岸想找地方官敲诈勒索一番。　　 往日地方官遇到路过的传旨太监，多少都会表示表示，不求他们回京帮自己说好话，只要别在皇上面前进谗言就好，所以每次太监出京传旨，都能美美地捞上一笔。　　 钟正庆也知道这个惯例，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拿到了去余姚传旨的机会，他还以为自己也能借机发财，没想到所到之处几乎所有地方官都避而不见，理都不带理他的。　　 这些地方官可是知道他此次出京是要传什么旨意的，那可是昭圣文公留下的书院啊，《社会》的刊名还是昭圣文公亲笔写就，天下读书人都将能在《社会》上发表一篇文章视为毕生的荣耀。　　 现在朝廷要查禁《社会》，我官小位卑拦不住也就罢了，要是还敢舔传旨的太监，那名声立马就臭掉了，这辈子都会被读书人视为仇敌，今后也就别想在士林里面混了！　　 要是得罪了太监，大不了罢官回家，将来朝堂上格局有变，还有机会重新出山当官，甚至有可能因为今日的好名声再进一步！　　 可要是一旦不容于士林，别说当官了，怕是连自家子孙都得受牵连，今后子孙好几代都没指望当读书人了，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混账！竟敢轻慢天使！这些人分明是没把皇爷放在眼里！咱家回京后一定要好好地帮他们说说话！”钟正庆气得咬牙切齿，可惜丝毫没有办法，他总不能打上衙门问地方官要钱吧？　　 更可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钟正庆进到城里，想找家酒楼过过嘴瘾，结果那边看到他过来，立马就放下门板关门，不愿意接待他。　　 就算他跑得快勉强挤进去了，也会被在酒楼里吃饭的读书人用碗筷盘子砸跑，等他们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沾满了残羹剩饭狼狈之极，周围的百姓就跟看猴子一样围着他们看热闹，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老百姓心里也是有杆秤的，王守仁之前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如今又是什么日子？如今有人想让他们回到过去的生活，这谁愿意啊！　　 要是让钟正庆在自家酒楼吃饭，那酒楼的招牌也就砸了，今后甭指望还有人过来捧场，谁愿意再猪狗待过的地方吃饭啊！　　 这么来了几次，钟正庆无比憋屈地断了进城打秋风的念想，整日都待在官船上，只想着能早日抵达余姚，结果连岸上的小贩都不愿意把蔬菜水果卖给他们！要不是还有驿站可住，搞不好钟正庆他们就得饿死在半路上。　　 “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天理吗！这些人是要造反啊！”钟正庆暴跳如雷，可惜他再怎么生气也都是无能狂怒，丝毫没办法改变他的处境。　　 一路上受尽了委屈，钟正庆憋了一肚子火，等抵达余姚阳明书院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了，他当着阳明书院师生的面宣读了圣旨，没想到书院山长颜钧却拒不奉诏。　　 “没有内阁附署，没有给事中审核，此乃伪诏，请赎草民不能奉诏！”颜钧查验圣旨后说道，他是王艮的弟子，素日一心向学从未进入官场，对各种制度却研究颇深。　　 颜钧很清楚，一道圣旨要经过相当复杂的流程才具备合法性，他方才所说两项都是最关键的步骤，没少一个环节合法性都会大大降低。　　 皇帝也可以不经过内阁、给事中等环节，直接颁发旨意，通常称之为“中旨”，只是这样的圣旨合法性就要差得多，有骨气的文人说不接那也就不接了。　　 “你说什么！”钟正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圣旨啊，竟然有人敢不接？　　 “我说这道旨意既没有内阁附署，也没有给事中审核，定是伪诏，请赎草民不能奉诏！”颜钧一字一句地回答，丝毫不见慌张。　　 周围许多围观的师生都同时点头附和，他们看到此情此景，愈发觉得李贽的文章说得有道理了，皇权若是不加限制还得了？今日他们能禁了《社会》，明日就能封掉阳明书院，后天恐怕就要禁止百姓说话了！　　 钟正庆气极之下，脑子一抽抽，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这就是阳明先生的传人？难道阳明先生教出来的都是反贼么！待咱家回京，定要奏明圣上，封了阳明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