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环来到巡盐御史衙门大牢外,恰好遇上一队锦衣卫押着几十名军卒回来,而这些军卒都神色悲愤莫名,尽管被锦衣卫粗暴地推搡喝骂,却敢怒而不敢言。 这时,一名年纪较大的老卒似乎腿脚不灵便,走得较慢,结果被押送的锦衣头目大力地推了一下,扑通一声便摔了个狗啃泥,把嘴唇都磕破了,登时鲜血直流。 其他锦衣卫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推人那名锦衣卫头目笑着往老卒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老东西,装什么死,快起来!” 那名老卒正试图爬起来,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踹,登时再次向前扑倒,由于双手被捆着,没办法撑地,这次竟连牙都磕掉了一颗,满嘴的鲜血,惨不忍睹。 贾环实在看不过眼,正想上前制止,一名被反绑着双手的武官却突然间爆发了,怒吼一声“我入你祖宗”,一记飞铲便踹在那名锦衣卫的胸口,将其踹得飞跌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也爬不起来。 附近几名锦衣卫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呼啦地围了上来,一边喝骂,一边拳打脚踢,并且连刀带鞘往武官身上招呼,而那名武官虽然双手被反绑着,却十分硬气,一边咆哮一边反击,头顶脚踢,肩挑膝撞,十分之生猛,竟然把几名锦衣卫给撞得人仰马翻。 这下可把锦衣卫们惹毛了,瞬时更多人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将武官按倒在地,那武官却还不肯服软,发出野兽般的闷吼,竟差点被他挣脱开来,不过很快又被死死压住,再动弹不得。 “左大寿,你这是找死。”最初被踹飞那名锦衣卫头目终于缓过来,恼羞成怒地抽出了绣春刀,大步上前狞声道:“按住他,老子天日非卸了他一条腿不可。” 说完举刀便要砍落,贾环忙喝道:“住手!” 那名锦衣卫头目愕了一下,转首往这边望来,见是贾环,顿时略带不满地道:“贾公子这是要当架梁,管我们锦衣卫的闲事?” 贾环抱拳道:“不敢,只是想请兄弟卖个面子,饶了此人一遭。” 贾环虽然只是一名书生,但大家都知他是林如海的内侄子兼幕僚和学生,可谓深受巡抚大人的器重,所以不管是巡盐御史衙门的官吏,还是盐兵,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不过锦衣卫向来横行霸道惯了,自然不怎么把贾环放在眼内。 只听那名锦衣卫头目嘿嘿冷笑一声道:“要卖面子得先有面子才行,没那头脸非要强出头,恐怕只会自取其辱。” “放屁,吕总旗这是瞧不起我冯紫英的兄弟?”冯紫英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名锦衣卫头目。 原来那名锦衣卫头目是一名总旗,秩正七品,姓吕。此人显然认得冯紫英,顿时面色微变,冯紫英的老子神武将军冯唐手握禁军兵权,而且是太上皇驾前红人,即便是锦衣卫的头子易洪也不敢轻易招惹,所以这位吕总旗立即陪笑道:“冯大爷息怒,在下不过是跟贾公子开个玩笑而已,行,看在贾公子面子上,且饶了这厮。”说完便收刀归鞘。 其他锦衣卫也松开了被压着的武官左大寿,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名百户,因为这名武官身穿百户的军服,是隶属于扬州卫的一名低层军官,中等身材,满脸络腮胡子,粗犷有力,站起来后还一脸的不愤,显然是个刺头。 “多谢冯大哥!”贾环拱手道。 冯紫英道:“环兄弟客气啥,冯贾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咱们哥俩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给伱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贾环目光微暖,虽然知道冯紫英是个实用主义者,但对方能为了自己向锦衣卫叫板,无疑十分够意思了。 “嘿嘿,是谁敢不给贾秀才面子?”一把阴恻的声音突然响起。 冯紫英和贾环循声望去,却见身穿飞鱼服的易洪冷色阴冷地从远处行来,不由都心头微凛。 吕总旗见到自家老大来了,顿时底气为之一壮,躬身道:“指挥大人……!” 吕总旗刚开口想说明原委,却挨了易洪一记耳光,当场便被打懵了,贾环和冯紫英也有点懵,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易洪抽完吕总旗的耳光,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贾秀才也是你能轻侮的,马上道歉!” 吕总旗顿时吓得扑通的跪倒,向着贾环叩头道:“对不起,小的猪油蒙了心,冒犯了贾公子,贾公子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些个!” 冯紫英讶然地看了贾环一眼,心中暗暗吃惊,易洪这活阎王转性了?为何对贾环如维护? 贾环暗皱了皱眉,也不知这位吃错了什么药,便不动声色地道:“吕总旗言重了,不过是气头上的一点小言语摩擦而已,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那吕总旗又再三致歉才敢站起来,如此一来,在场其他锦衣卫望向贾环的目光都起了变化,同时暗暗猜测贾环和头儿的关系。 易洪喝令道:“还不把犯人押进去。” 一众锦衣卫便要将左大寿等扬州卫军卒押入大牢,贾环忙道:“且慢!” 易洪皱了皱眉,目光玩味地审视着贾环,心道,本指挥看在赵大学士的份上给你小子一点点面子,你小子倒不知进退起来了? 原来易洪之所以对贾环“另眼相看”,原因就出在巡按御史焦芳之前那封私信上。这个焦芳是东林诗社的成员,他觉得贾环是个可造之材,值得拉拢,所以便写信给了翰林学士赵德晦。 这个赵德晦前文便提到了,表字明诚,乃乾盛帝的首席智囊,现任翰林学士一职,赐南书房行走,也是东林一系的领袖人物。 而易洪呢,是乾盛帝的心腹亲信,既然赵德晦要拉拢贾环,易洪自然也步调一致,而且林如海也是东林一系要争取的对象,贾环跟林如海关系密切,自然也更值得拉拢了。 尽管如此,眼见贾环如此“得寸进尺”,易洪还是有点不爽,所以略带嘲讽地道:“贾秀才还有什么指教?” 贾环拱手道:“不敢,晚生只是斗胆问一问,这些扬州卫的弟兄究竟犯了何罪?” 此言一出,左大寿等几十名军卒均露出惊讶和愤懑之色。 易洪不悦地冷笑道:“抓他们自抓他们的道理,贾秀才不要多管闲事。” 贾环摇头道:“并非晚生多管闲事,只是有点替易指挥担心。” 易洪眼中寒芒一闪,忽然哈哈大笑道:“贾秀才此言何意?在跟本指挥开玩笑吗?” 贾环认真地道:“晚生并非开玩笑,易指挥不妨一边单独聊几句。”说完转身淡定地往远处行去。 易洪眼底闪过一丝狞意,不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心想,小子,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嘿嘿,那就别怪老子给你点厉害尝尝,这回任谁的脸子也不好使! 冯紫英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走远,同时暗暗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且说贾环走到僻静处停下来,易洪行至跟前,阴恻恻地道:“说吧,贾秀才有何高见?” 贾环微笑道:“易指挥可知道前两天,海门县被一伙海盗攻占了?” 易洪点了点头道:“刚刚得知,哪又如何?区区数千贼人,疥癣之疾罢了。” 贾环摇了摇头道:“数千贼人自然不足虑,但是贼子的头目是亢大勇和亢大毅,此二人乃亢令城之子,此番袭击海门县,声称要为父报仇,要是能抓住这两人,指不定便能将此案的幕后势力统统揪出来。” 易洪冷笑道:“这还用贾秀才你提醒,本指挥正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从扬州卫的营地赶回城的。” “那易指挥可知道巡抚大人已经命扬州卫指挥使戴立为先锋,率部赶往海门县平贼了?” 易洪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还不知道这事。 贾环拱手道:“据我所知,各处卫所均有火器遗失的情况,若真要彻查,都脱不关系,如此查下去,必然会闹得军中人人自危,军心不稳,如果是平时还好些,但如今群贼来袭,而军队却先乱起来,甚至发生哗变,到时易指挥恐怕也难辞其咎啊。” 易洪脸色阴沉,虽然很不爽,但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而且他也隐约听说,如今各卫所骂自己骂得十分凶,明显犯了众怒。 易洪沉吟了片刻,忽然嘿笑道:“贾秀才,这番话是林大人让你说的?” 贾环摇头道:“此乃贾环的肺腑之言,还望易大人不要见怪。” 易洪盯了贾环两秒,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 那吕总旗见到易洪返回,便试探地问:“易指挥,这些犯人?” 易洪淡道:“暂时放了!” 吕总旗愕了一下,印象中,头儿从来不会轻易向别人妥协,这个贾环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头儿答应放人。 “算你们走运,滚吧!”吕总旗冷喝一声,命手下人把绳子解开,把左大寿等数十名扬州卫军卒给放了。 左大寿等人自是又惊又喜,纷纷向远处的贾环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便迅速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