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子监的院试已经考完了,正紧锣密鼓地筹备老生们的秋闱,也就是俗称的乡试。 乡试顾名思义,就是在本乡进行的考试,这个乡的范围是指整个省。 届时各省均会分到相应的解额,这意味着不管隔壁省考得怎么样,只要你在本省能排到五十名以内,你的会试资格大抵就稳了。 要是在京师这种繁华之地应试解额会更多,只要考个百名以内就成! 更重要的是,国子监作为单独的应试点,它的录取名额是独立出来的。 一般考乡试是两三千人争那几十个名额,进了国子监就只需要与两三百人争几十个名额! 这也是国子监入学名额能算是官员福利(寻常官员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家中子弟进去)的原因。 江从鱼趁此机会了解了不少科考细节,才知道他们这些监生走出去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了,在外人眼里他们进了国子监基本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官场! 只要在国子监过了院试,即便考不到进士出身也算得上是国子监的“毕业生”了,可以留在国子监或者分派到各地官学当学官,同样是颇受人尊敬的体面差使(虽然许多志向高远的读书人看不上眼)。 对寻常百姓而言,国子监的监生可不就前途一片光明吗? 到了八月,天气终于有了点凉意,为了让老生们安心备考,新生的各种骑射训练都停了,江从鱼平时那些读报会、读书会也都暂且不办,改为组织同窗给应试老生们送温暖。 沈鹤溪见江从鱼办得有模有样,也就没有阻止他们胡闹。 他刚收到杨连山的来信,说秋闱以后他可能要送几个考生入京应试。 说是送考生,沈鹤溪一看就知晓杨连山肯定是不放心江从鱼,找个由头亲自来京师看自己学生。 他在心里冷笑不已,对时常来借阅《屏山文集》的江从鱼愈发横眉竖目。 江从鱼暗忖自己最近也没干啥不该干的事,怎么这沈祭酒好像又开始看自己不顺眼了? 估摸着是他最近来得太频繁,碍着人家的眼了! 好在他也快把多达三十几卷的《屏山文集》都看了一遍,还抄了个七七八八,接下来可以少来几趟! 郗直讲这位恩师姓李,号屏山,《屏山文集》汇总了他生前的所有著述。 比起“南杨北张”,李屏山更擅长着眼于现实,关注自己入仕之后了解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小到乡县治安、大到朝中弊病,他都有详细记叙自己的见闻、自己的尝试、自己的建议。 可惜想以一己之力撼动昏暗的朝局无异于蚍蜉撼树。 李屏山很快因为提的建议不讨人喜欢而被撵去坐冷板凳,以至于自己最爱惜的学生遭人迫害时他根本无从救援。 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绝望。 既没有办法践行心中的道义,也没有办法护自己悉心教导的思想继承者周全——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所有的抱负,全都是枉然。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啊。 送走遭刺配流放的学生,李屏山喝了一整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翌日便咳血而亡。 越是读到《屏山文集》的后半部分,江从鱼就越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煎熬与痛苦。 明明前半部分的记述都是那么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这应当也是先皇登基后许多人的共同经历,从一开始的壮志踌躇到后来的灰心丧意。 那位所有人提起时都忍不住唾骂几句的昏庸帝王,最初也曾经是许多人曾经满怀期待的英明君主。 江从鱼一边观摩老生们的秋闱,一边开始暗搓搓在郗直讲布置的功课里夹带私货。 不管郗直讲要他们写什么题目,他都能绕到《屏山文集》上的观点去。 尤其是最近他们已经学完本经,郗直讲正在给他们讲策论写法,这个夹带起来就更方便了。 策论么,不就是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与应对办法,这可是李屏山最擅长的方向! 郗直讲最初没什么反应,江从鱼觉得是自己夹带得太高明,没叫郗直讲看出来。于是他暗中加大了力度,只差没把“我是照搬你老师的观点”这行大字写在自己的功课里。 这下郗直讲面沉如水地把他喊了过去。 郗直讲问他:“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从鱼老实回答:“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我看《屏山文集》时发现的。” 听他还敢提《屏山文集》,郗直讲冷笑说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师生俩正对峙着,隔壁楮直讲过来了。他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赶紧上前说和:“这是怎么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小鱼他一向懂事,前辈你说了他肯定会听的。” 郗直讲觉得这同僚简直是眼瞎,就江从鱼这德行他也敢说懂事,真懂事的人会故意挖开别人痛处往里头撒盐? 他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因他而亡的恩师。 因他而心死,因他而身故。 “你有这么多闲工夫去看别的书,想来是觉得平时的功课太少了。”郗直讲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一长串书单,把它直接扔给了江从鱼,“那你接下来就把这些书全看了,若是年底通不过我的考校,就别怪我到时候给你评个末等!” 江从鱼没想到郗直讲还能给自己来个加试。 他有些气闷,可是他自己主动招惹的郗直讲,只能蔫了吧唧地拿着那长长一串书单唉声叹气地走人。 没走出多远,楮直讲就追了上来,问江从鱼能不能把书单给自己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