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总是有浓重的药味从扁鹊紧掩的房门里溢出来。 庄周倒也没在意,一切如常。 日子平淡地过了三天。 扁鹊除了给庄周送饭菜就再也没离开过房间,就连到时间该下山去出诊了,他都彻底无视掉。 看样子,似乎是在突破难关。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眼看着最后一抹光亮就要隐在地平线之下。 扁鹊如释重负,轻轻把一个雪白的小瓷瓶搁在桌子上。 小瓷瓶里有四十四颗小药丸,是他这三天三夜的心血。 他的不老不死,就是拜这四十四颗小药丸所赐。 他的师傅……徐福,一心追求永生,偶然间得到了一本古医书,那医书里记载了各种逆天道而行之的医术,被称作**也不为过。可惜的是,每个方子都不完整,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而这个配制不老不死药的方子,恰好就在里面。 徐福如获至宝,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原来的方子右下角有残缺,刚刚好差了三味药。而徐福,试遍天下草药,整整耗费了二十年的功夫,终于把那药配了下来。 而试验品,就是徐福十年前在路边捡来仅有八岁的扁鹊。 整整四十四天,每天他都要承受万蚁噬骨的痛楚,而且全身的皮肤都奇痒难忍,被他挠得血肉模糊。但是因为药效,又很快愈合。 扁鹊都想不起来那四十多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四十天却如四十年一般漫长。 而他的师傅,最疼爱他的师傅,则一脸漠然,认真地记录着他身体的反应。 结果自然是成功的。 扁鹊成功拥有了不死之身。 徐福根据副作用,又改进了一下方子,让服下不老不死药的人感觉不到一丝折磨,并声称没有任何副作用。 扁鹊与徐福早就心照不宣,四十四天的折磨让他对徐福的恨意深入骨髓。于是他趁着徐福服下那药的空当,一把抢过药方,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把他抚育成人的师傅的身边。 扁鹊有随身携带的法器相助,一路向南逃跑,才跑到了青丘这么个地方。 扁鹊临窗而立,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有些迷茫地望着天。 桌子上的白瓷瓶温温润润的,反射着清月的光辉。 扁鹊打起精神,端起了一旁还有些温热的药碗,缓缓地迈步,朝庄周屋子走去。 隔壁。 庄周正指挥着几只蝴蝶,企图让蝴蝶把蜡烛点亮。 扁鹊推门而入,借着月光,一眼瞅见了环绕着烛台犯难的蝴蝶们。 扁鹊一声不吭地挥手驱赶走了蝴蝶,熟练地点亮烛台。 庄周尴尬地挠了挠头。 扁鹊端着药碗,望着精神抖擞的庄周,疑惑地问道, “今天怎么没睡?” 庄周托着腮,眼睛里冒着光, “想着去看星星,就睡不着了。” 扁鹊沉吟了许久,才答应, 庄周倒有些受宠若惊, “今天你有时间?该忙的都忙完了?” “嗯,今天下午刚好弄完。” 庄周激动起来, “出去看星星,看星星!” 扁鹊突然来了耐心,说道, “出去看星星也不是不可以,喏,把药喝了。” 庄周脸一下颓了下去。 扁鹊把碗送到庄周跟前。 庄周就像上刑场一般,一咬牙,捏住鼻子,一把夺过药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就把一碗药灌了进去。 扁鹊着迷一般看着庄周上下微动着的喉结。 “越人,想什么呢?” 庄周疑惑地看着扁鹊。 被庄周的声音唤回思绪,扁鹊一下回神,红晕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脸。 庄周定定地看着扁鹊,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咦,越人,你脸怎么红了,噫,快让我好好看看。” 说着,便把头探到扁鹊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扁鹊。金色的眸子里尽是戏谑。 扁鹊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偏过头去,错开庄周的眼睛。 “我……我问你。” 扁鹊企图转移话题。 “嗯?” 庄周托着腮,温润的嗓音发出一声低吟。 “你觉得拥有永恒的生命是好事吗。” 扁鹊有些试探地问道。 庄周望了扁鹊良久,金色的眸子有着看透一切的淡然,目光盯得扁鹊有些发毛,就在扁鹊想干咳掩饰一下时,庄周开口, “当然是好事。” 扁鹊诧异地望向他。 “看尽世间花开花落,参透万物兴衰规律,正是我追求的呢。” 扁鹊握了握拳,心里渐渐有了底。 “不过……” 庄周一个转折,扁鹊的手颤抖了一下,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人生而有涯,不老不死这种事忤逆天道,是要遭到天罚的。” 庄周抬头看向扁鹊,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 扁鹊并未注意到庄周的目光,垂眸, “你怕天罚吗?” “我若执意行之,天奈我何?” 庄周温润的嗓音在扁鹊寂静的心底炸开,扁鹊脑海里嗡嗡作响。 天奈我何? 扁鹊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了,语气无奈, “你真是敢说。” “说说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庄周语气轻松,眼底却划过悲戚。 不老不死,他真的也就是想想而已,这副身体,怕是支撑不到那么久了。 扁鹊的脸爬上一抹欣喜。向来无喜无悲的他,这次破了戒。 庄周似是无意,又像是故意,呢喃道, “有我陪你。” 阳光不知怎么的,变得仿佛比平日要炽热上许多倍。 庄周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拢了拢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 正赶上扁鹊下山回来,手里提着一包桃花酥。 庄周老远就看见扁鹊的身影,迷迷糊糊还带着鼻音喊到, “越人,你回来了啊。” 扁鹊硬生生地改了要回房间的脚步,转而向庄周这边走来。 庄周两手在耳边扇着风,样子有些像小狗。 “啪嗒。” 扁鹊毫不怜惜地把桃花酥扔到桌子上。 庄周看得直心疼, “哎哎哎,你轻点,都摔碎了。” 扁鹊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薄汗,疑惑道, “这两天你怎么不睡觉了,睡饱了?” 庄周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左摇右晃道, “天这么热,睡不着。” 扁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不动声色地推来轮椅,把庄周抱了上去, “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庄周点了点头,他确实在屋子里闷太久了。 把庄周推到院子里之后,扁鹊借口回去拿桃花酥,独留庄周在院子里。 扁鹊缓缓走到桌前,手轻轻摸索到怀里光滑的白瓷瓶。 扁鹊身形横在桌子前,刚好挡住光线。 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决绝地把一颗小药丸卡到桃花酥一个隐蔽的缝隙里,看着并无异样。 扁鹊轻闭双眼,又缓缓睁开,把所有的桃花酥都摆到了一个碟子里。 四十四天,一天都不能断,否则,前功尽弃。 扁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院子里,庄周浅笑着,蝴蝶又被他唤了出来,环绕他身周翩翩起舞。有一只恰好悬在了他额前,庄周轻轻凑过头去,那蝴蝶轻轻落到了他额前翘起的碎发上。一切都如画一般。 扁鹊轻轻地走过去,把一碟桃花酥递到了庄周面前,故作镇定。 放了不老不死药的那一块在最上面。 庄周带着浅笑,看向扁鹊那略带僵硬的脸, “怎么了,摆着一张臭脸。” 随手拿过放在最表面上的桃花酥。 扁鹊眸子里划过一丝慌乱。 庄周精确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慌乱。 眸色变淡,眸子微微眯起,看透一切般,唇角勾起, “我吃了哦。” 扁鹊犹豫,想阻止,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庄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他一口一口地,咽下了整块桃花酥。 扁鹊感觉鼻尖痒痒的,抬手一探,手心里躺着的,是一片淡粉色的桃花花瓣。 扁鹊诧异地仰头,疑惑这花瓣从何而来。 “是从桃花林飘下来的哦。” 庄周温润的嗓音传来, “越人还没去过山顶吧,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 庄周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向往,眼睛里仿佛浮现了粉色的花海连绵的样子。 扁鹊看着庄周一脸向往的神情,开口, “等你腿好了,你陪我去看。” 庄周有一瞬间的愣怔,心下苦笑。 表面上却依旧, “咦,越人你居然喜欢桃花啊,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呢” 声音调侃。 扁鹊声音淡淡的,格外认真,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想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