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收回手,把饭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庄周眼也不眨地望着扁鹊,嘴里嘟囔道, “这就生气了?真是小气鬼。” 扁鹊匆忙出来,没有听到庄周抱怨。 他不知怎么的,看见那只鲲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他总怕那只鲲会把庄周带走,带回梦境里,那是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扁鹊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满。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撸起衣袖,操起身旁的工具,就对那两块还未晒干的木头捶捶打打起来。 庄周一边吃着饭,一边竖着耳朵听院子里不小的动静,撇嘴,好像是在对鲲说,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怎么气成了那个样子,心眼也忒小了点吧。” 鲲晃了晃肥硕的身躯,“吱”了一声,仿佛在附和庄周的话。 庄周咽下最后一口青菜,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 外边“钉钉当当”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响着。 庄周朝鲲勾了勾手指。 鲲一脸迷茫地游了过去。 庄周嘴角带笑, “鲲,你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别被他发现啊。” 鲲小如绿豆的眼睛望了一眼庄周,便缓缓朝门口游了过去。鲲虽然看起来圆滚滚的,但还算灵活,大脑袋穿透房门,探出头去,小绿豆眼巴望了许久,才退了出来,游回主人身边。 庄周一脸兴奋, “怎么样怎么样。” 鲲上下游动着,发出长短不一的“吱”的声音。 庄周仔细听着,许久,才发出疑问, “你说他在切木块,好像在做什么东西?” 鲲激动地点了点头。 庄周一下陷入了沉思, “难道他要自己做一个鲲的摆件?不至于啊,小鹊鹊是那种人吗?” 沉思着,庄周困劲一下就上来了。头一偏,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而鲲则因为主人进入了梦境,没有力量维持他的灵体,就彻底消失不见,回到了梦境里面去了。 扁鹊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椅子。 木材虽然有些潮湿,但已不太影响使用。 椅子虽有些粗糙,但接口处十分精密,严丝合缝的,不差毫厘。 亮点在于椅子两侧安着能滚动的轮子,这样,坐在上面的人就能通过自己的手来控制前进了,对于那些双腿行动不便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福利。 扁鹊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么急躁就把椅子赶了出来,本来木料再晒两天太阳才是最好的。但一想到庄周那因为长期闷在屋子里苍白如纸的脸,他的心就开始浮躁起来。 深吸一口气,稳住躁动的心,端着早已煎好晾凉的药向庄周的房间走去。 扁鹊知道,他以前可没有这种耐心能够坚持一个月照顾一个全身残废的病人。但是照顾庄周这么久,自己倒也习惯了,竟把自己平日里研习的医术全抛到脑后去了。 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只见房间里十分昏暗,并没有掌灯。 扁鹊把药碗搁在桌子上,找到烛火,点亮。霎时间,暖黄色的光芒充满整个屋子。 扁鹊眼尖,一眼就望见了在床边睡得东倒西歪的庄周。 扁鹊抿了抿唇,脸上看着淡漠,脚步却有些凌乱地朝庄周走去,动作娴熟地替庄周检查双腿的状况,生怕伤势恶化。 检查完毕,扁鹊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家伙睡着之后还算老实。 扁鹊在床边挨着庄周坐下,碧绿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动着熟睡的人。 湖绿的短发微微上翘着,盖住了平日总是氤氲着笑意的金色眸子。 不过是一个蛮清秀的少年而已。 扁鹊心里这么想道,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死死盯着皮肤苍白如纸的少年。 扁鹊抬手,把挡住庄周眼睛的碎发拨到两旁,露出了额头。 似乎是因为没有头发遮挡,被光线照到眼睛,庄周皱了皱眉头,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即就半睁开眸子。 眼看着庄周睁开眼睛,扁鹊来不及反应,手还停留在庄周的额前。 庄周看见眼前扁鹊放大的脸,不自觉地眨巴眨巴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才疑惑地开口, “小……扁鹊?” 听到这个称呼,扁鹊反倒有些不自在,收回手,眸子中的柔和尽数褪去,换上了平日的淡漠, “刚才有一只蚊子而已。” 说完,就抬脚去端搁在一旁已经凉透了的黑乎乎的药。 庄周手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整张脸愁得快要皱到一起了, “我说,能不能别喝药了,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扁鹊转身,简洁地答道, 并把药碗递到庄周面前。 庄周缩了缩脖子,目光惨淡地望着黑色的药液,也不再和扁鹊争辩,乖乖地接过碗,仰头,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扁鹊看着捏着鼻子艰难喝药的庄周,语气平淡地说, “喝完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还没等扁鹊说下一句话,庄周就迫不及待地把药全灌进了嘴里,还把碗倒过来给扁鹊看。 一滴不剩。 扁鹊眸子闪了闪,接过药碗,甩下一句“等会”,就走开了。 庄周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扁鹊离开的背影,左手缓缓抚摸向额头处扁鹊手碰到的地方。 不一会,扁鹊就把他下午急急忙忙做出来的椅子推了进来。 扁鹊额前雪白的发丝垂下,隐隐约约露出他光洁的额头。碧绿的眼眸里映着烛火暖黄的光,就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想出去转转吗?” “扑通、扑通。” 庄周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啊……?我腿还没好……能出去?” 庄周平日里温和好听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 扁鹊瞥了一眼庄周,眸子里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这个椅子上面有轮子,坐上来,我可以推着你。” 烛火跳跃着,有微风从窗缝中涌进来,带着一丝丝凉意。 庄周愣怔着,就连平日里总是透着狡黠的笑意的金色眸子都凝滞了, “你……你……你,下午一直在做这个?” 扁鹊瞥了一眼庄周,把他整个横抱起来,语气淡淡的, “不然呢?” 庄周感觉到自己凌空而起,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与湖绿的头发互相映衬着,连嗓音都变了调, “你你你,男男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来!” 扁鹊的脚步一顿,转身,作势就要把庄周放回床上, “好,那你自己爬过去。” “哎哎哎,大哥,别放,别放。” 扁鹊的嘴角出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天气格外地好,大大小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的天幕上。青丘就像被老天钟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是最独特的,就比如这只属于夜晚的星空。 天色是浓重的墨蓝,而星子,则闪烁着最纯净的光芒。点点排列成一条极长的带子,像极了贯穿天幕的银河。 庄周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惊喜。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扁鹊从庄周身后走出,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声音低沉, “叫我越人吧。” 庄周一愣, “啊?” 扁鹊低头看向庄周,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不许叫我小鹊鹊那个恶心死人的称呼,叫我越人。” 庄周听完,脸上尽是笑意,拿手撑着头,侧头看向扁鹊, “有时候你真是意外地较真呢,不过,”庄周顿了一下,随即双手捂住脸,一脸花痴样,“这样的你还真是可爱。” 扁鹊嘴角抽搐, “庄周,你……” 他欲言又止。 庄周继续捂脸, “真想一直看着你这副样子……” 扁鹊脑海中仿佛有一枚炸弹炸裂开来,声音冷了下来, “你想一直看着我?” 庄周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扁鹊仍旧不死心地问着, “一直,永远?” 庄周看着突然变得一脸认真的扁鹊,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声音柔和,说道, “永远。” 微风吹起扁鹊额前的发丝,露出了他那一双极澄净,犹如一块碧玉般灿烂的双眸。 扁鹊感觉眼睛有些酸,仰头,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静, “好,你这句话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你愿意在无尽的岁月长河里一直看着我,永远陪我走下去。 庄周眸子眯起,唇角带笑,他心中了然,扁鹊大概误会了什么。 罢了,不管了,反正在他无尽的生命里,早晚会忘掉这个约定吧。 夜空的星辰无比灿烂,就像阳光投射到海面上闪烁的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