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两日雪的江州城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卫王府的马车从府门出来,外头的道已被清早的扫雪人清扫过一遍,积雪被扫到路的两边,地上湿溻溻的,车轮碾过以后留下一道水印。 马夫赶着车,大胡子骑马跟在旁边,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兄弟,一路上因为天太冷,都没说话。 坐在马车里头的秋葵出来时还兴致勃勃的,不过行了一段路以后,卫临渊便发现她怀有心事,忍不住问道:“妹妹是在担心今日太子宴请上的事吗?昨夜里哥已想好了,但凡席上他们用什么法子刁难你,你都别怕,哥哥会替你全都担着!” 秋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引卫兄担心了,强打起精神说:“哥哥不必担心,秋葵自有应对的法子!” “那不行,在江州,谁也不能将你怎样,哥哥若还要你自己担着,那我这江州二十年的‘盖世太保’就白当了!” 秋葵听后暖心一笑,帮卫临渊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袍子说:“好,有事儿哥哥帮秋葵担着,秋葵今日就当哥哥身后的小跟屁虫,如何?” “好啊好啊!”卫临渊开心一笑,十分享受自己能帮秋葵独当一面的感觉。 风华居位于江州城偏南的位置,本是卫临渊祖父从前的一处别府,但空置多年,今回赵太子到了江州,江州驿馆稍显简陋,卫忠义便将赵太子安排在了此处。 此风华居与它名字一样,修得气派端华,其内庭院假山、稀奇植养一应俱全,与城中的卫王府相比也丝毫不差,这数月来,更是城中各色大家贵子聚集之地,门庭外时常能见到各家马车,日子久了,各家来的马夫都混成了兄弟。 不过卫世子赴赵太子的约并不多,毕竟私交玩不到一起,今次听闻卫世子要来,赵銮邀的其他世家子弟早早就赶来了,他们对卫世子倒是没多大兴趣,毕竟身份压不过他,打也打不过,连耍个嘴皮子皆会败阵,大家皆能避则避,今日好奇呢,主要是冲着卫世子那结拜的义妹来的,城里早传开了,卫世子带回来一身有异术的妹妹,长了一双赤眸,十分特别,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花楼里那些个唱曲的、舞艺超群、琴棋书画,总之各色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他们早看厌了,独独没见过这身有异术的女子,无不兴致勃勃,欲亲睹芳容。 卫世子来得时间本不算晚,可这些个殷勤的贵公子一个个来得忒早,落得卫临渊一到,便成了众人相等的局面。 进的府门,一路皆有丫鬟引领,赵太子将宴会设在风华居的观景阁楼上,从木梯上去,二楼的整个阁楼都扑了一层软绵绵的毯子,宾客主位皆是坐矮几,案上摆放着各色山珍海味,每张矮几旁还有紫色不错的丫鬟单独侍奉。 赵太子就坐在最上方的主位上,今日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袍子,慵懒地侧躺在软塌前,那只他极宠的白猫依在他胸前,享受着他手指的轻抚。 “世子殿下到——”外头一声报名官高亢地声音,卫临渊大步而入,秋葵紧跟在他身后。 一进来,赵太子便在前头幽幽地说:“世子殿下真让小王好等呀,温好的酒都快凉了!” 卫临渊也不含糊,他说:“临渊按着时辰来的,一刻也未迟,殿下这是想我得慌吧?” 说完,看出太子旁边的两张矮几空着,想是给自己与秋葵留的,便带着秋葵坐了过去,期间这席上众公子纷纷盯着秋葵打量,见其赤眸醒目,果然与传闻中一样。 卫临渊一坐下便见这些人那狼一般的目光盯着小秋葵看,心里就气,不过也不好发作。 那头的关大公子首先说话了! “各位都瞧见了,世子殿下这位妹妹,是不是很特别?” “特别,那双眼睛像夜明珠一般!”有人附和道。 “夜明珠?我怎么觉着,比夜明珠还要明亮?” “夜明珠一珠万金,世间稀有,可这位凤姑娘的双目世间仅有只此一双,夜明珠如何能与凤姑娘的双目相比?”赵銮抬起一只手,旁边的丫鬟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他喝了酒,面上有些微醺之态看向卫临渊:“世子认为呢?” 卫临渊不喜这些人将秋葵当作物来比较,沉着脸回答:“太子殿下说得极是,海水不可斗量,山高不可尺比,将人用金钱来衡量之人真是极其粗陋,钱那么多,边境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不妨广施救济一番,如何?” 秋葵抿嘴一笑,她这位哥哥真是会说话,既给了太子面子,又毫不客气的数落了旁边瞎起哄的,这下那些本想活跃一下宴会气氛的公子不敢说话了! 这卫世子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要打人,他们这些出生不比江州三美,不敢多招惹,只得悻悻的低头喝酒。 “说到广施救济,听闻世子在临江城修庙布施,那些流民都称赞你,美名都传到江州来了!”赵銮深意道。 卫临渊拱拱手谦虚道:“不过是受仙人恩惠,借以救世,美名倒不敢当,这一切皆是我小妹的意思!” 赵銮笑了笑,目光看向秋葵这边说:“凤姑娘确实不凡,小王昨日见凤姑娘所用的那道火符极其有意思,今日也特地请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前来,他想要与凤姑娘切磋一番,不知凤姑娘可否赏脸,也让小王开开眼界!” 卫临渊一听,这才刚来,酒都没喝你两口就要人动手实在过分,开口道:“太子殿下,小妹在府中养伤月余,还未痊愈,不易切磋比试,再则今日是殿下宴请,听听曲儿喝喝酒岂不快哉,何须弄些比划来,伤到在座这些大家贵子是小,伤着您了临渊回去恐怕要被我父王治罪了!” “临渊你何必扫兴呢?”赵銮笑着说:“好不容易能请到你与凤姑娘赏脸,自然要看些别的,听曲儿喝酒何时不能做?小王早就听厌了!”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我们也是看厌了这些,只想看看这异术之人的比试,那一定十分精彩吧?” 卫临渊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正是昨日被烧的司马疆佑,看来昨天烧得还不够,此刻话又多了起来,他冷声说:“司马疆佑,你这般想看点儿不一样的,不如你上来与小爷我比试一番,你是司马家的男儿,上有司马家各位英勇先烈,你堂叔司马沿大jiang军更是小爷的恩师,按说入门比小爷我还早,从前一直没有机会与你比试比试,今日赶巧,咱们也给太子殿下来出不一样的!” 说着,卫临渊从案前站了起来,席间各贵公子皆是色变,好些都为司马疆佑捏了把冷汗。 卫临渊也不是说着玩儿的,昨日他就想教训教训这厮了,本想着今日他安生些便罢了,没想到他才刚一来就找他晦气,他不能动手打赵太子,动手揍他司马疆佑还是义不容辞的。 司马疆佑此时心头打鼓,忙推脱道:“我近来身有寒疾,也未痊愈,不易比武……” “那更得活动活动筋骨了,流一身热汗再喝一壶热酒,小爷我保准你这寒疾立马就好了!”说着,卫临渊掀自己身上的袍子太过宽大妨碍他动手揍人,还不忘给前面的赵太子弯腰鞠了一躬道:“太子殿下见谅了!” 说完他就将腰上的玉带一解,脱下外面的袍子往软垫上一扔,那些个贵公子无不惊愕,有人小声说:“这成何体统?当席宽衣解带,成何体统?” 卫临渊聪耳不闻,大步迈到司马疆佑案前,“来吧?” 司马疆佑一见他那壮硕的身段吓得往后退了些许,不肯示弱道:“我不与你比试!” “怎么?”卫临渊挑眉,“小爷我不与你比试,帮你治治寒疾,来!” 说着,就一手将对方从软垫上给提了起来,一下子扔在了中间那块用于表演之地上。 “啊——”司马疆佑整个儿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摔在地上大声叫唤,卫临渊没等他回身,又走过去抓起他的胳膊提起来,再是一摔,这厮便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怕闹出人命,卫临渊手下收了力,但却有些不解气,他揪着对方领子用两人才有的声音道:“还看比试吗?” “不……不看了!” “好了好了!”赵銮出声道,伴着这声,卫临渊抬起头,脸上满是不羁与张狂。 “世子殿下明知司马疆佑不是你的对手,却要硬拉他出来比试,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关奉云替司马疆佑打抱不平道。 卫临渊丝毫不觉被人拿了话柄,厚颜无耻道:“小爷我哪儿是要打败他?小爷我明摆着就是想揍他一顿,怎么?你关大公子替他不平?那你上来帮他打不就好了!” 这句一出,那些有闲言碎语的贵公子都不敢接话了,接话就挨打,谁皮肉也不欠这顿爆揍啊! 司马疆佑被太子的人扶下去查看伤势了,离开时,那张本算英俊的脸被帅得鼻青脸肿,相信不久之后,卫世子又会在坊间多一条恶名,不过这些于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过程中,秋葵一直在暗自观察上面的赵銮,她发现此子十分沉得住气,她卫兄都在他宴席上打人了,打的还是他的马屁精,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世子如此行事,这位太子殿下竟未动怒,全城看戏一般的坐在那头,面带浅笑。 对,浅笑,秋葵发现这赵太子极其喜欢这不露齿的笑,表面是笑着,但自己一看,却透着一股子阴险算计。 他既不生气,必是早有所料会如此,所以她猜,今日的戏还没开始呢! 果然,不久之后赵太子就开着玩笑说:“哎,世子殿下护妹心切,看得小王好生羡慕,若是小王也有这样一位妹妹,想必也是如此呵护备至呢!” 卫临渊回到自己的案前,有丫鬟上来要帮他穿衣服,赵太子突然说:“方才那翻根本算不得是比试,所为比试,应是旗鼓相当,有来有回才是,小王看得不尽兴,若世子殿下不累的话,可否赏脸与小王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比试一场?” 秋葵的面色一变,这赵銮果然阴险,他才不像她卫兄一样,息怒都摆在脸上,他带着笑,借着别人的刀,找对方最弱的点狠狠的戳。 世人皆知,卫世子好斗,少有败绩,他太子指明要他来斗一场,卫临渊又怎会不从? 而赵太子口中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一定不是普通人,必与秋葵一样身有异术,卫临渊只不过一介凡夫,如何与这些偏门左道比试? 秋葵刚想开口,那关大公子的声音却比她先一步出来了! “世子殿下神勇无敌,能以一敌百,今日我们可以大开眼界了!” 卫临渊也不蠢,自然知道赵太子给他挖了一个坑,但是他方才才在席上当众揍了司马疆佑,此时推脱也不是他的作风,便当即答应道:“比就比,不知太子殿下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是何方神圣,竟让太子殿下如此看重?” 赵銮微微一笑,抬起双手在半空中拍了拍掌,从他身侧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用黑布遮着半边面的男子,他背上背着双剑,剑柄上挂着两只铃铛,此人一出来,门窗全关的阁楼内吹起一股邪风,那剑柄上的铃铛也随着他的步伐响着。 卫临渊一看此人的行头,便知此人是个高手,他确实善斗,也极喜欢与高手过招,见此人竟有些兴奋,问道:“来者是谁,既要斗武,何不自报上大名!” 那人拱手对着他一拜道:“阴阳谷风月深请世子殿下赐教!” 秋葵微微蹙眉,果然不出他所料,此人是玄门中人,且阴阳谷是当今玄门教派中最厉害的一只,他们所修阴阳术在实战斗法之中出神入化,堪比神兵现世,连她都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那她卫兄岂非凶多吉少? 她这神情的细微变化通通进入了上面的赵銮眼中,他悠悠地道:“世子,有句话,在你们比试之前,小王需得先言明,这位风先生可非寻常人,与他相斗者九死一生,你虽从小习武,但并非是他的对手,且他今日来此的目的本是要与你小妹凤秋葵一战,不如,你还是让你小妹出来应战?” 卫临渊来时便与秋葵承诺,今日席上所有刁难统统由他这兄长来担着,既知对手不简单,他又怎肯让秋葵出来受险?且他向来无惧任何,此时打了退堂鼓算什么,当即便开口道:“打都没打,太子殿下怎知临渊会败?” 赵太子摸清了他的性子,必知道他会如此,也不慌,惬意一笑说:“那小王也就不勉强世子了,开始吧!” 风月深取下背上双剑握于手中,“世子殿下,得罪了!” 卫临渊伸手接过大胡子朝他扔来的宝剑,拔剑后丢了剑鞘,冲上去与风月深打在一起,二人剑法都十分精湛,剑气一轮又一轮掀得周围席桌上的碗盘乱飞,那些贵公子惊得站起来后退,唯有赵太子稳坐在前方,他身边的那些碗盘酒壶竟然纹丝不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他身边护卫。 秋葵扫了一眼,想起前日卫兄与她讲过,这赵銮从天都逃来时,同行所有人都狼狈落魄,只有他身不带一缕尘,十分古怪,她本还以为只是传闻夸张了些,现在见此一幕突然明白了是为何。 这太子身上有与常人不同的东西,使他远离伤害,就像衾帛君给她念经筑墙一般。 可赵衾帛乃一有三百年道行苦修佛道的修行灵,他赵銮不过是一凡夫俗子,身上如何会有这等奇象? 那头,卫临渊与风月深打得激烈,堪称精彩绝伦,看得那些贵公子张大了嘴巴忘了叫好,不过秋葵却知道,那风月深一直在保存实力,而她卫兄已用尽全力,这般打了数个回合,卫临渊已大汗淋漓,那风月深却依旧如初,且越打动作越麻利,手中双剑敏捷巧妙,就算他并非玄门中人,只靠这身剑术也能位及当今天下前三。 卫临渊虽有些吃力,不过在比武上深有心得,他早察觉出此人力未用尽,欲耗尽他的余力,所以他故作疲惫,防守薄弱让对方掉以轻心,他在瞧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其下臂弱点,风月深大惊,危机之时,身上突然震出一道强力,直朝卫临渊而来。 几乎同时,秋葵飞身上来挡在卫临渊身前,袖子一挥,将那强力散尽,众人一惊。 “二人比武,你上去捣乱作甚?懂不懂比武的规矩?”齐大公子质问道。 “就是,比武比武,胜负未定,你上去如何继续比?”旁边也有人起哄道。 秋葵扫了一眼前头的赵銮,见其精神奕奕的坐在上方,想来此一幕是他早就算好的,她也不装卫兄身边的跟屁虫了,冷面说:“刚才赵太子也说过了,比试应是旗鼓相当才算比试,方才这位风先生与我卫兄比试剑法本要输了却使出别招,算是犯规,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风月深狡辩道:“这位姑娘这话不妥吧?比试便是比试,还分什么剑法与别招?若是怕你兄长有何闪失,就应比试前就劝他莫要与风某过招!” 卫临渊素日何等自骄之人,他听此言气得不行,大声道:“那我们再来比试!” 秋葵抬起手挡住他不让他往前。 “小秋葵,我们说好的!”卫临渊十分着急,就是要为她争这口气。 秋葵却十分清楚,此时不是争强好斗之时,这风月深刚才出阴招,便没打算手下留情,再斗下去,她卫兄不死也残,说什么她也不会让他再去打了! 那赵太子今日设计这一出,不就是想逼她出手吗?此时也不打算躲了,打就打,我凤秋葵也不是昔日那弱小女子了! 她对前头的赵太子说:“我卫兄非方外之人,比试不在话下,但若这场比试中用了方外之术,那便不算简单的比试,风先生应该懂,玄门中斗法有斗法的规矩,不与门外人术斗,那也是有道者的风骨,当然,这场比试事先并未言明,也不怪风先生中途不敌为扭转局面换成术斗,但我卫兄只是一介武将,不懂你这些旁门术斗,你要斗,我凤秋葵与你斗如何?” 风月深遮了半张脸,看起来年纪应也就三十几岁,他来此便早听过凤秋葵的名字,也知道她的来路,所以听到名字也没有吃惊,微微一笑,不忘嘲讽道:“如此甚好,风某人也觉得只舞刀弄枪甚是没有趣儿呢!” “啪啪啪——”坐在上方的赵太子站起来激动的拍着手掌,还悠然道:“还是世子面子大,凤姑娘如此爱护兄长,真是折煞了我们这一旁看热闹的孤寡啊!” 风月深又说:“这阁楼虽大,不过于风某来说实在施展不开,不如去外头宽阔处,我与凤姑娘好好斗上一场!” 秋葵面色未变,心头却十分清楚这厮打的什么算盘,众所周知她凤家走阴术以豢养鬼灵为主,她在这阁楼之中不见外面的日头,斗起法来招鬼灵助战轻易而举,但去了外头,此时青天白日,如何能随意施展呢? 可若她推脱,这厮必定还有后招,她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当即就爽快答应道:“我也觉这里头狭小,不如外头天高地阔,请吧——” 说着,她便率先步了出去,那些贵公子见状,也纷纷起身,跟随赵太子移步到楼前,这楼外便有一处空地,秋日里种的草皮,冬日全枯了,此时上面全是积雪。 秋葵到了雪地上,卫临渊紧跟着下来,神情有些担心的说:“天还未黑呢,你又何必答应那姓风的到外面来斗?对你极为不利!” 秋葵从容道:“无碍,我又不是非得靠鬼打架!” 说着,她取下身上的披风递给旁边的大胡子,开始准备斗法。 风月深也站到了对立位置,只等赵太子一令下达,他们二人的斗法便开始。 可这赵太子人也下了楼,站在雪地里,不知在等什么,就是不下令,等得卫临渊心里焦躁不安。 不久,雪地的那头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