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水晶鳕鱼羹散发着熟悉的香味,皇帝黑眸倏地一缩,手指紧了一下。 半晌过后,殿内寂静无声。 只余那碗水晶鳕鱼羹汤,半口未动。一缕清风拂过后,最后一丝热气亦随之散尽… 良久,皇帝黑眸微闪,声音略显嘶哑道:“还按往年的规矩来。” 望着皇帝黯然神伤的模样,皇后似灼痛了眼,移目看向别处。他,终究忘不了她。即使她背叛他,即使她从未爱过他,他却还是忘不她。 世人皆传容贵妃倾城一笑,六宫粉黛无颜,可谓宠冠六宫。却唯有她知晓,容贵妃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替身,一抹她人的映影而已。 或许,她曾经的执着从开始便是错误…… 皇后压下难平的心意,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语气含着淡淡的忧伤道:“宫里有自己的姐妹真好,不论发生何事,都会有一个人信自己,扶持自己,每每看到容贵妃与淑妃姐妹情深,臣妾便想起了妹妹在世时…”似说到了伤心处,皇后拉长了颤音,掩唇轻泣,一双独特的凤眸微微泛红,流转间透着若有似无的压力。 闻言,皇帝眉心微动,黑眸划过一丝松动之色,清了清干哑的嗓子,语态稍减几分冷意道:“容儿性子是跋扈了些,却也不失娇态可爱。” 说罢,他俯身随手拍了拍皇后的皓腕,又道:“你是中宫之主,不必跟她一般计较。”说罢,便收回动作。 皇后身形僵了僵,指尖不着痕迹的抚上腕处那尚存的温度,仿佛如此便能多留住一刻的温存。她眸光微暗,屈膝道:“是,前些日子为陛下侍寝郑美人,是中书侍郎郑仁曦之嫡女,身份倒也尊贵,陛下可是赐答应位份?” 皇帝的偏袒之意,早已在皇后的意料之中,她未再多言语,只要郑仁曦的事成了,今日这碗鳕鱼羹就算没有白费。 闻言,皇帝深黑的眸蒙上一抹空白。似乎忘了有个女人曾在那夜付出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思量道:“即是侍寝过,就按答应位份,赐居清云殿,你是皇后执掌六宫事宜,不必亲自来问朕。” “也好,苏州织造齐国怀之妹齐敏秀是贵人位分,而左副都御史之庶女,月清婉也是贵人位分。如此算来,郑仁曦之嫡女论尊卑,地位与齐贵人,月贵人不相上下。老祖宗的规矩不可废,但…若是中书令的嫡女只按答应位份,臣妾恐惹朝堂非议。” 郑仁曦是皇后的舅家表亲,皇帝不是不知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朝堂制衡又岂会那么容易。他捋了捋佛珠上的缨穗道:“既如此就按贵人位分,赐居常熙殿。” 皇后微张了张红唇,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皇帝淡漠的神情,终究没有说出口,垂首施礼道:“臣妾告退。” “嗯。”皇帝用鼻音淡淡回了句。 施礼后,皇后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养心殿,映着烟霞般的金光纤影被拉长,隐隐透出丝丝孤独。 “陛下,方才容贵妃娘娘派人来问,今儿可还是去承乾宫?”韩越站在桌案前,弯着腰问道。 “今晚去皇后处。” “喳。” ……………… 徐风不燥,阳光明媚。 缪素穿过朱漆回廊,正要去给太子送衣服,迎面被一名火急火燎的丫鬟撞了个满怀。她险握托盘,稳了稳身形,蹙起眉看向眼前的丫鬟,不禁脸色诧异道:“桂月?你这是…” 桂月扶额退后一步,腰间挂着一条藏青色的宫绦,眼角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厉色。她神色焦急道:“晚素姑娘,你快去看看,灵月在浣纱苑出事了!” 缪素脸色微变,莫不是银睿雪… 桂月眼眸半垂,一抹利光暗藏,佯装着急道:“姑娘快些,若再耽搁些时辰,只怕来不及了!” 语毕,抓住缪素手腕就要走。缪素手腕紧疼,目光看向桂月颇有力气的手上,心下顿然生出几分警觉。她不确定的试探道:“桂月,我送你的香囊今日怎么没有戴上。” 闻言,桂月神色微愣,袖口中握着一根细铁丝的手不由紧了一下。 “霖王殿下,太子让您先去露华殿稍候,忙完了亲自过去找您。”小厮满脸谀媚,边伸手带路边弯着腰道。 缪素正欲追问,耳畔传来奴才的声音,太子府尊卑严谨,她施身退至廊边,桂月眼珠一溜,学着缪素的神情动作退至一侧。 不远处的廊角处,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款款走来,棕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子夜般漆黑的头发被紫金冠高束起,眉梢眼角尽显邪魅狂野之态。 他身旁的小厮满脸谄媚,腰弯得深,像一根弓弦被人用力拉弯曲。能够让太子府的奴才这般巴结,想来这位公子定是身份不凡。 “这里是下人房,您可仔细着点脚下。奴才今日才能有幸见到殿下,那真是老祖宗积了大德。奴才早就听闻,殿下当年赤杀南铣完颜阿骨主帅,百将俯首称臣的雄姿伟迹。真可谓铁骑之下,应着云集啊!”那小厮笑得更是殷勤忙道。 他今日算是烧了高香,府里谁人知晓,霖王殿下出手阔绰,随便赏个钱那都是十两银子! “嗯,这话说得不错,听得本王浑身舒坦,喝茶去吧。”霖王提了提剑眉,从腰间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挥袖十分潇洒的抛向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顿时两眼冒光,急忙接住银子,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多谢霖王殿下赏赐,多谢霖王殿下赏赐。” 霖王经过缪素身旁时,看向缪素,眼前的女子宛若仙人之姿,她一袭素净的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乌发随意绾起发髻斜插一支絮鸿簪,风髻露鬓,双颊若隐若现泛着红扉如花瓣娇嫩,眉间逼人的冷傲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他湛黑般的眼瞳不禁划过一抹惊艳之色。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妙人哉! 罢了,他目光不经意的掠过缪素身旁的桂月。桂月顿感强压扑面而来,神色迸裂出一丝慌乱。霖王敏锐的眯了眯眼,收回目光,随着小厮径直消失在廊间尽头。 “姑娘快随我去吧,再耽搁就真的来不及了!”眼见缪素起了疑心,桂月心下焦急,忙又道了句。 缪素虽然有些怀疑桂月,但是并不肯定,毕竟她与桂月并不相熟,平日里也只寥寥见过两次面。若她说的没错,灵月真的出事… 罢了,是真是假,一去便知!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一直行走,四周越来越偏僻。 缪素立马警惕起来,她虽不熟悉太子府的路线,但她毕竟去过两次浣纱苑,这条路并不是前往浣纱苑。她仔细的观察走在前面的桂月,却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是身高!桂月身材娇小,这个人身材略高一些,若不特意留心,根本看不出二人有身高差。 总之,不管前面这个人是谁,定然不怀好意。缪素放慢脚步,目光迅速掠过四周茂密的翠竹和突兀嶙峋的怪石,停在斜对面不远处的池塘上,打算寻机会逃脱。 突然,那人停下脚步,转身用森冷的目光紧盯着缪素,阴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缪素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气,头皮瞬间发麻,下意识转身便要逃跑。 那人身怀武功,三两步便追上缪素,扯掉腰间的藏蓝色宫绦套上缪素的脖颈。 “救命!”缪素不禁失声惊呼,反手强撑着不断缩紧的宫绦,指关节泛白。 那人使劲绞勒她的颈项部拖至湖边,缪素脸色涨红,氧气被抽尽,双腿在潮湿的土地里拼命的挣扎,越勒越紧,脖子上青筋凸起,双目充血。 “安心去吧,黄泉路上寻仇莫来找我,要找就去找银美人吧!”那人凶狠的目光盯着缪素的侧脸,字字从牙缝里咬出来。 渐渐的,她眼神涣散,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脑海中忽地闪过零碎的画面,仿佛电影在一幕幕重播。 …… “人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若有一天,我忘了你,爱上他人,你会如何呢?” 须臾 男子的声音轻轻从上面传来,很轻,很轻…仿若一张扉页稍不留神便会被细风吹走。 “我会选择放手,只要你幸福,默默守护着你,便好… …… 但愿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我,无上繆素对天发誓,此生唯爱白玄冶一人,若违此誓,愿受尽剥皮洗髓之苦,永世不得…” ....... 缪素感到眉心似被人强行撕开裂口,灌进彻骨炙热的火焰,强烈的痛意似匝地而来! 眉间若隐若现的银色印记,忽明忽暗,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啊!”一股力量在她体内骤然释放,那人被瞬间震退数丈,地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嘴角溢出一缕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