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请君入瓮
“所以,表哥你安心享受就是。” 姜家的二世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再次拍拍蔺殊的肩膀,就打算转身离开,蔺殊却没想的这么简单,而是谨慎至极的不肯独自留下,跟着姜家那位一同走出房门,这两个人刚刚走出去,阿斯兰就骤然睁开双眼,视线凌厉看向房门,他万万没想到,祸害这些无辜女子的,除却姜家人,竟然还有这位中原四皇子。 他眼里的血锈色越发浓重,像是孤狼嗜血,他想到在西域,那些叔父伯父,还有所谓的“丞相”,对某些无辜子民做的事,素来认定自己死后必定要瞎阿鼻地狱的阿斯兰,此刻突然意识到,原来衣冠禽兽,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宋家郎君派我来伺候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婢女突然推门而进,阿斯兰抬眼去看时,是个圆脸杏眼,生得颇为温柔可亲的女子,姿容也算娟秀,但额角碗大伤口,却硬生生破坏整张脸,阿斯兰生性多疑不肯轻易信人,哪怕眼前这位已经说破他的身份,他也不肯轻易开口回话。 那女子却也不急着做什么,只是将一卷地图递给阿斯兰,然后又深深下拜,向阿斯兰开口:“这是离宫的地图,殿下自己小心,在各处还有地道,有些先前被掳来的女子就藏在里头,倘若殿下要以身试险,这份地图会有用。” 她的额发碰到地面,隐约有些哽咽动静传出,惹来阿斯兰的瞩目,这位嗜血残杀的苍狼殿下,也拥有极为敏锐直觉,那是种极为玄妙幽微的感觉,此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子,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你可是同沈娘子有甚么关系?”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位女子并未因沈娘子三个字有什么情绪波动,仍旧如磐石般跪在阿斯兰面前,规规矩矩以奴婢身份叩头后,起身出门,对方这样稳重,阿斯兰这是什么都刺探不出来,只得放弃,拿过那卷地图开始仔细观看记忆,然而在门外,冬日的阳光下,那女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已经泪流满面。 “…娘子,软玉还活着。” 这声动静飘忽着没有给任何人听见,而与此同时,在长春宫中,却又不速之客过来,令正在招待钦天监正的沈馥颇为措手不及,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样不讲规矩。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来人正是太后,钦天监正素来跟皇室的人不对付,连天子都不怎么跪拜的他,自然也就不跪太后,颐指气使惯了的太后也看不惯钦天监正,尤其是她要就从姜后那里得知沈馥如今还顶着个钦天监正关门弟子的名头后,怎么看钦天监正怎么不喜欢,因而两个人相看两厌,更何况她今天来长春宫,为的可是沈家这个小妮子。 “你也不必拘礼,快快起来,想来哀家有心让你嫁进我姜家的事情你应当已经知晓,如今又近年关,正是好时候,择日不如撞日,哀家今日前来,是想把你接到慈宁宫,今晚先圆房再说。”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沈馥一时间指尖发凉,她做许多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在这个时候弄先斩后奏这种事,如今她就算想要求援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淑妃不在,蔺赦在宫外,阿斯兰也以身犯险的在离宫,她应该如何是好? 日光投进偏殿,将太后裙摆上嚣张至极的金线凤凰照的熠熠生辉,令沈馥有些眼眶发疼,这个时候她深知,不管自己说什么,太后都有办法开口把她带走,更何况根本就不是商量来的,明摆着就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否则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淑妃不在的时候来找她,倘若不是别有用心,沈馥都不愿相信,惶急之下,她的视线落在身边,钦天监正雪白的衣袍此刻就在她眼前,她不由得唇瓣开合,想要向对方求助,却心有灵犀般,钦天监正先开口:“太后娘娘,微臣以为,此事不可。” 钦天监正的开口有稍稍低头的苗头,好似孤鹤俯首,这就极大的取悦到太后不v可言说的权欲与虚荣心,虽然并不能因此影响太后的决定,但是她愿意因此多花些时间来作为奖励:“哦?不晓得爱卿有何见解,如今又近新年,应当皆是吉日,何来不可一说?” 钦天监正并没有用所谓凶吉来跟太后打太极的念头,只是一针见血的点破,令太后脸色颇为难看:“并非男才女貌,更不是天作之合,至于八字,更是天生的不合适,这样两位男女,如何能成亲?太后倘若为逞私欲而强结姻缘,恐遭天谴!” “你放肆!” 太后怒斥出口,登时就要唤来宫婢将钦天监正拖下去,再强行带走沈馥,但偏偏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携风而来:“母后!” 来人正是天子同淑妃两人,淑妃面色惊怒,几欲吃人,尤其是看向沈馥时,怒火更甚,妙目带恼,匆忙上前就挡在沈放鹿面前,诚然,太后是她的婆母,的确也不太好冒犯婆母将藏珠这个丫头扶起来,但是倘若这个婆母要当着她的面欺辱藏珠,是万万不能的,而淑妃这个行为,也令太后勃然大怒,两婆媳眼见着就像乌眼鸡似的要掐架,但天子可不管这些,先上前扶起淑妃,又示意沈馥起身,这个举动算是彻底惹怒太后:“皇帝,难不成你要不孝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更何况朕如今是天子,沈家与姜家的婚事,当日在演武场,母后就已经从朕这里得到答案,何苦逼迫藏珠,难不成非要朕以七出之条令言官弹劾不成?!” 天子此番大动肝火,着实是有些恼恨,莫说那些个慈宁宫跟过来的宫婢,就是太后都心胆震颤,不敢直视,作威作福许久,她几乎忘记,自己不是眼前这位真龙天子的生身母亲,更快忘记,她只是太后,却并不摄政,更没有什么强大的外戚可以依靠,能依赖的荣光,不过是眼前天子给予的东西,她不由得颓然跌坐,勉强撑扶木椅支撑身体,扶手上头雕花纹路将她掌心硌的生疼:“哀家也是为她好,如今姜家就那么根独苗苗,她嫁过来就是一家主母,有甚么不好的?哀家也知道,小九喜欢这姑娘,可是她只是个侍郎女儿,如何能得正妃之位?” 已经到这个时候,太后还想着遮掩楚淮月跟姜家的事情,甚至不惜口口声声说着是为沈馥好,然而她却忘记,当日演武场上,楚淮月跟姜家的婚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她如今这样开口,无疑是在亲自递上把柄,而天子本就跟这位圣母皇太后不对付,如何会放过她? “母后这话说的,当日演武场,金口玉言,北疆王家那位外甥女已经跟姜家有婚约,难不成您要委屈北疆王家那位楚淮月做妾?人家清白姑娘,并没什么过错,凭什么做妾?还请母后三思,亦或者是母后这些日子操心过分,这才糊涂,来人,把太后送回慈宁宫,好生修养,倘若病没好,也就不用把人放出来!” 这就是下禁足令的意思,太后本就因此险些唬破胆子,天子如此呵斥,更是令她怕的眼前发黑,阵阵目眩神迷,只觉眼前那件圆领杏黄龙袍上头的五爪金龙几乎就要腾飞而出,抓心掏肝,她又怕又惧,几年前姜家热血泼洒菜市口的景象再次浮上心头,满目血红,她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只勉强扶着宫婢的手,如同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惨白乃至大汗淋漓:“陛下何须如此动怒,儿女婚事在民间是后宅职责,皇帝如此行事,难道不怕万民耻笑不成?” 那双仍旧清澄明亮的眼此刻带着最后那点威势看向天子,如同气数将近的鹓雏,要最后高歌振翅,但在天子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天下人如何说朕,同母后无关,母后还是安心将养身子吧,沈家丫头的婚事,自然有宋家,有淑妃操心,姜家同她关系如何不用朕赘述,母后还是尽快歇心!” 话已经说到这里,太后也实在没有留下去的理由,慈宁宫的人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对着天子,谁也没有那个冒着杀头风险的勇气,纷纷敛息收声,扶着太后退出长春宫,而天子怒气未消,扬声唤人:“河清海晏,滚进来!” 他平日里对河清海晏颇为亲和,入宫一年,这还是沈馥头回看见天子这般动怒,河清海晏叉手躬身,颇为恭敬的进门,双双跪下叩头,等到他俩行礼完毕,天子余怒未消,登时就给长春宫下令:“从今天开始,掖庭局跟乌鸦,多多拨人过来,未经允许,不许放人入内,尤其是慈宁宫坤宁宫的人,你们两个怎么当差的?当初的恩情难不成全部白受?” 其实这跟河清海晏真没什么关系,就好像慈宁宫的人不会忤逆天子一样,河清海晏倘若不是必要,也不会选择跟太后对上,更何况谁能想到堂堂太后,这样不讲究,进门就想先斩后奏?因而沈馥双唇开合,就想劝说,天子却没好气瞪她:“你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真是随你娘亲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