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山村里的这十来户人家都算不上什么富裕,但他们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日子倒是一直过得清静平和。 甘芜在闲下来的时间里喜欢跟朋友们去后山里那一方被村民们称为“林水”的小池戏水,或者是盼着父亲每次将草药拿到城里去卖后回家带来的那些新奇的故事。 她几乎每天都会跟三两个小伙伴去林水玩,林水最深处也不过刚好没过她的头,这里的水毫无杂质,非常清澈,水底还有好些不怕生的小鱼,每次她们来的时候,小鱼们都会围着她们游来游去,甚是神奇。 而在父亲的故事里,有金陵某家的千金小姐,也有如她一般的小小村姑;有达官显贵们的奢华生活,也有得过且过的平凡人家;有牵动人心的凄美爱情,也有平庸无奇的惨淡人生;有超凡脱俗的飘逸仙人,也有蠢笨呆滞的凡夫俗子。 她觉得父亲很厉害,因为父亲的故事永远也说不完。 甘芜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年,她十九岁。 一切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却见到本应在城里卖草药的父亲提前回来了,正愁眉苦脸的坐在木桌前叹着气,母亲也是一脸严肃的站在一旁。 她有些疑惑,因为她很少能在向来乐观开朗的父母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啊……”我想起来了,甘芜身体一震,看了看眼前的几人,“我想起来那个婉儿是谁了!” 父亲这晚十分严肃,他说:“丫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故事,想不想出去真正的见识见识呀?”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道:“这个……倒确实是有些想的。” “那好,”父亲怕了拍手,“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大伯在杭州那边安家,不如你就去你大伯那边见见市面如何?” “啊?”她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娘也商量过了,”父亲祥和地笑了,“出去见见世面,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你们不跟我一起去吗,我什么时候回来呀?”她又问道。 “我们就不跟你一起去了,”父亲答道,“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有一封信,你过去交给你大伯,听他的安排就好了。” 就这样,在甘芜十分不解的情况下,她带上了盘缠,走上了向杭州进发的路。 不过她始终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父亲跟母亲用了一个有些蹩脚的理由让她去找大伯,他们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在出发的第二日,她又偷摸摸倒了回来。 还未进村,便远远地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燃烧的味道。 她远远地看见隔壁老张家的房子被大火吞噬,一些像是她在父亲故事里听到过的士兵一样的人在村里来回跑动,村里的人都被聚集在了一起。 半晌,那些人才陆续离开。 她有些发懵,呆愣地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跑回了村子。 村里的人们都在忙着灭火,并没有没有人在意到她。 “丫头!”她的父亲倒是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女儿。 “爹,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的追问下,父亲告诉她,前几日有几个人从他们村路过,为首的那人看上了隔壁老张家的女儿,说是要拿钱买下她,老张他们不同意,便跟那边的人起了冲突,那边只有两三个人,想要强抢老张的女儿,被老张他们打跑了,临走时他们放话说要把村里所有的女人都带走。 父亲叹了口气,他曾经在城里见到过那人,那人是城里某个家族的公子哥,据说那个家族在这附近颇有权势,仅凭他们村里这些人,无法与之抗衡。可他又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才跟妻子合计了这么一出“去感受外面的世界”的计划。 “那婉儿名字就是张婉儿,正是我隔壁老张家的女儿,我跟她,还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来着……”甘芜回忆到这里停了下来,如是说道,“她没有被抓到,所以那些人杀了她的爹娘,又烧了她家的房子……后来她怎样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听完,都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各自在思索着什么。 “海棠,你查到的消息是什么?”甘芜咳嗽了几声,开口问道。 海棠听到这话,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吧……我打听到的事情都被你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他似乎有些尴尬,“我查到的你的过去跟你自己回忆的一般无二,甚至还没有你自己回忆的这么细致。” “果然……”甘芜低低地自语着。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旧城话还未说完,甘芜便打断了: “我现在好累,你们可以先出去吗?” “啊,”旧城一愣,“抱歉,你身体这么虚弱还跟我们说中了这么多话。” 说着,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了房间。 “哥,你说?”房门外,小玥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不过她这一句话也被海棠打断了。 “嘘!”海棠低声斥了一声,从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干呕声。 “她没事吧?”阮鲸洛脸上的神色还是很担忧。 小玥要了摇头:“没事,多休息休息就好些了。” 众人一路走到大堂里,阮鲸洛看了看众人,有些犹豫。 “洛洛啊,你想说什么直说,别憋着。”小玥翻了个白眼。 “我感觉,感悟的状态有些奇怪。”阮鲸洛吞吞吐吐地说道。 海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去揉了揉阮鲸洛的头,率先走到一张桌前坐下:“她确实有些奇怪。或者我应该说,对于一个有着如此遭遇的人来说,精神上的状态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可甘芜似乎并没有。” 旧城听得有些发懵:“什么意思,你是说暗常理来说甘芜现在的表现不应该这么平淡?” 海棠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旧城的说法:“没错。” “也有可能是她的心理承受力确实就这么好呢?”小玥又翻了个白眼。 “不对,”海棠否定了小玥的话,“首先,在被囚禁的时候她就已经崩溃了,从她的描述来看,那个无面女就是证明,我觉得恰巧相反,她的心理非常的脆弱,比如她从暗房逃出来后,大脑便自己选择丢掉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在那之后,她还经常反复做无面女跟张婉儿的梦,你们想啊,这些不都是脆弱的表现吗?”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些奇怪……”小玥微微皱起了眉。 海棠叹了口气道:“其实她还有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没有告诉我们:她是怎样从哪个小山村来到杭州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话说回来,如果她的心理真的非常脆弱的话,她迄今为止在我们面前如此镇定的表现有可能都是伪装出来的,她的真是面貌,我们可能并不知道。” “这么说来的话,”阮鲸洛若有所思地道,“我也感觉甘芜有些太有礼貌了……” “所以我有一个猜想,”海棠接着道,“你们说,当一个人面对自己极不喜欢的东西时会是怎样的感受?” “极端厌恶?”小玥回答。 “如果是你的话,你面对一个自己极端厌恶的东西,你会有什么感觉?”海棠微微眯起了眼。 小玥想了想道:“恶心,想吐,想尽快离开那东——你是说?!”小玥说着,也是反应了过来。 看着小玥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依旧有些困惑的两人,海棠道:“大家会议一下,我们见到或者是听到甘芜干呕的时候,她都在干什么,或者说,她在那之前都干了什么?” “啊……”旧城也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了楼上甘芜房间的方向。 阮鲸洛愣了愣,她还有些发懵。 “我们能够听到或者是见到的,每次甘芜在干呕之前基本上都跟我们接触过不是吗?”小玥此刻充当起了解说员,“她在跟我们打交道的时候装得十分平静温和,可实际上,她的内心里对我们却是反感得不得了,所以很多次,她跟我们交谈完后回房都会克制不住的干呕。” “这——”阮鲸洛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今日我们说的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想,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真的,”海棠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至于到底是怎样,或许得等甘芜身体恢复了才能揭晓吧,这几日大家都很累,今晚可以好好放松休息休息了。” 说着,海棠跟众人大了个招呼,率先离开了大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玥见此,也是对着旧城跟阮鲸洛两人打了个招呼后跟着海棠上了楼。 “哥,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小玥追上了海棠,如是问道。 海棠摇了摇头:“我说过了,都只是猜测而已。” 翌日。 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如果是三三两两的云零散瓣还好,会给人一种仿佛触手可及的美感,可此刻的云层却是厚厚的一片,压得人有些窒息,隐天蔽日—— 说是“隐天蔽日”并不恰当,因为第一缕晨曦勉强穿过了云层洒向了大地。 晨曦带来的光线有些暗淡,不过温度还是那么高,加上这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云层,虽是早晨,却让人有股莫名的闷热感。 准备出门去杭州城的旧城在酒肆院门外发现了一个躺在哪里的人。 那是甘芜的尸体。 甘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