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想不到妹妹年纪小小,记性却这么好。我不过随口胡诌了一句话,哄哄那人牙子罢了。陆家这般泼天富贵的人家,在整个戎国数一数二。我倒是想姓陆,可惜哪里有那么好的命?” 谢锦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陆家的大门。 朱门宽敞,金柱耸立,高高的门檐上挂着蒙了金箔纸的风灯,尤其是那块牌匾,更是镶金嵌银,奢华到极致。 相比之下,她先前看见的几户人家,简直要用朴素来形容。 “那小哥哥究竟姓什么?” 小姑娘加快步伐追上少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好奇。 少年绕行到一处偏僻后巷,不紧不慢地推开一扇斑驳古旧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少年的嗓音温醇如酒: “姓氏不过是人们用以评判一个人身份高低的无用前缀。我姓什么不重要,妹妹只需记得,你哥哥我名叫长风,是千里迢迢而来的远方的风,是能够吹彻黑夜吹彻千古的风。”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沈府后门,穿过一条没有点灯的游廊,少时便来到了一座小院。 “小词儿,这里就是你以后要伺候的地方了。” 沈长风姿态雅致地端着花盆,桃花眼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锦词抬头,乌黑的圆眼睛凝着院门上的牌匾,细声轻念: “凌,恒,院。” 少年轻笑着踏了进去,“原来妹妹识字呢,这样倒省了我不少工夫。” 他慢悠悠穿过石子路,随手把花盆放在屋前的石阶上,斜身往廊柱上一倚: “这盆花便有劳妹妹照料了,冬月十三是老太太寿辰,妹妹定要让它开出花来……啧,说得远了。后头有个小厨房,妹妹去准备些吃食端来吧。” 走廊上没有点灯,院儿里黑漆漆一片。 谢锦词就着稀疏月光,绕过屋舍来到后院,果然瞧见一座顶上竖着长长烟囱的小平房。 厨房的门半掩着,有火光从门缝中渗出,烟囱口更是飘着成股的炊烟。 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睁着圆圆的眼睛朝里张望。 坐在灶口生火的少年一身小厮装扮,看见进来了个小女孩,脸上一愣。 谢锦词露出一个友好笑容,脆声道:“我叫词儿,是公子新买下的婢女。公子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我来做给他吃。” 说着,举了举手里提着的油纸包,“这是从铜雀楼打包回来的吃食,用蒸笼过一遍热就可以吃了。” 食物的香气隔空飘来,扶归盯着她手里的油纸包,偷偷咽了咽口水。 谢锦词进门时就闻见了浓郁的米香,又见大锅里的水早已沸腾,正向上冒着白烟,她迅速解开油纸包,把菜肴装进盘子里,又取来竹蒸笼架在沸水上,依次把盘子搁进去。 做完这些,她拿出干净的碗筷,笑道:“哥哥若是也饿了,一会儿便分一些吃吧。反正公子一个人也吃不完。” 扶归听罢,欣喜地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光闻着味儿就馋得不得了!” 对上小姑娘弯起的眼眸,他赧然地挠挠头,笑容憨厚,“我这人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吃!” 热好菜肴,谢锦词先是分了一部分给扶归,这才把剩下的装进食盒里。 她又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搁在琳琅的菜品中间,叫人看着便有食欲。 拎着食盒返回寝屋,走廊上多出一盏八角风灯。 暖黄灯光照亮小姑娘脚下的路,亦让她看清了院落一隅。 霜草泛黄,花木皆萧条,衬得那本就不新的屋子,愈发老旧。 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爹爹和娘亲不在后,她便从那最精致的院子,搬去了最偏僻荒凉的北院,一住就是四年。 思及此,那双澄澈鹿眼不禁蒙上一层水雾。 房门半掩,她正要敲门,忽然听见房内响起女子银铃般娇俏的笑声。 而后是小哥哥温润的声音:“南蓉姐姐到底是记挂着我,知晓我回来得晚,还饿着肚子,连饭菜都为我留着……” 谢锦词抿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有些茫然。 房中被小哥哥唤作南蓉的女子接着道:“四公子不在,奴婢的一颗心便空落落的,想念得紧……” 这副娇滴滴的嗓子,这般露骨的情话,她一个女孩子听了都觉得骨头酥软。 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悄悄扶了门框,好奇地探出脖子朝房内张望。 只见小哥哥娴雅坐在摆满吃食的圆桌前,一旁站了个面若芙蓉的少女,正笑得妩媚。 少女抬起纤细手臂,软绵绵环住小哥哥的脖子,顺势坐在他腿上,对着他的耳朵暧昧呵气。 而小哥哥十分自然地搂住少女不盈一握的细腰,两汪桃花眼春水流转。 “啧,姐姐果真是对我思之如狂呢。” 他笑吟吟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眼门口的方向。 谢锦词一个激灵,慌忙退开好几步! 她搓了搓自己发烫的面颊,鄙夷地瞪了眼房门,拎着食盒往小厨房跑去。 她一定是魔怔了,才会觉得小哥哥住这么破旧的院子有些可怜! 吃个饭都有美人惦记,哪里可怜了?! 回到小厨房,扶归早已没了人影。 谢锦词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夜色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脑子里忽然蹦出小哥哥说她头发脏的时候面上嫌弃的画面。 她犹豫着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有些凌乱的花苞头。 呃……好像是该洗头了。 她噘了噘嘴,开始忙活烧水。 …… 房内,沈长风怀抱少女,桃花眼里一片风情。 南蓉娇柔地在他怀里蹭了会儿,拿起一块梨蓉糕喂到他唇边,“公子,张嘴……” 少年轻垂眼睫,两弯羽玉眉温润,唇边笑意清浅,看得南蓉心脏怦怦直跳。 “不吃这个。” 他笑吟吟握住少女细软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那块糕点推远,“这个哪有姐姐甜?” 南蓉娇羞嗔道:“公子惯会打趣奴婢!奴婢怎就比糕点甜了?” 少年指尖修长,轻轻挑开少女的手。 梨蓉糕掉落在地上。 “姐姐甜不甜,我尝尝不就知晓了?” 他温声说着,仰头欲要亲上少女的面颊。 南蓉看着少年艳美的面容,杏眸中流露出无限渴望。 但—— 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 她的妹妹南霜还在大夫人手里,她可不敢忘记大夫人交代给她的任务。 这糕点,她必须想法子让四公子吃上一口! “公子莫急……” 她扭动着身子躲开少年的唇,又捏起一块梨蓉糕递了过去,“这可是奴婢亲手做的呢,公子定然得尝一尝,不然奴婢该难过了……” 沈长风轻笑着推开腿上的少女,起身整理衣摆上的褶皱,“姐姐亲都不让亲,着实让我伤心,这糕点啊,不吃也罢。” 他作势要离开。 南蓉急了,不顾一切地咬下一口糕点,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往少年唇上凑。 沈长风假装看不见她的动作,微微侧身,叫她扑了个空。 南蓉一个身形不稳,歪倒在圆桌前,手臂一挥,把桌上的吃食全都掀到了地上。 少年眯起桃花眼,面上温笑依旧,眼底却透着阴鸷的光。 “姐姐怎的如此不小心?饭菜与糕点没了便没了,姐姐若是摔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 夜色如水,凌恒院里一片静谧,仿若无声的安眠曲。 沈长风推开小厨房的门,就见七八岁的小姑娘趴在桌上,细弱的肩膀起伏均匀。 小姑娘头上的花苞不见了,及腰长发温柔地散落在身后,空气中还能嗅得见淡淡的皂荚香气。 昏黄烛光下,小姑娘的头发乌黑顺滑,似那上等的绫罗绸缎,叫人很难移开目光。 少年倚着门,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小姑娘仍旧在安睡。 “啧,你哥哥我还饿着肚子呢,小词儿倒好,自个儿躲在厨房里呼呼大睡。” 轻叹一声,少年走上前抱起小姑娘,缓步回到寝屋。 凌恒院比不得别的院子,除了他睡的那张老旧的拔步床外,就只剩一屏之隔的外间有张青竹小床。 虽说软榻也还不错,但总归没有睡在床上舒服。 少年把小姑娘轻放在青竹床上,三两下扒掉她脏兮兮的外衣,扯了锦被替她盖上,自言自语道:“妹妹还没伺候我呢,我倒是先伺候起妹妹来了。” 睡梦中的小姑娘眉眼恬静,乌黑细发铺满绣枕,衬得她肌肤剔透如瓷,细软的长睫宛如翎扇,粉嫩的唇瓣状若桃花。 洗洗干净,还真是个模样可爱的小姑娘。 沈长风在床边蹲下,手探进锦被,寻到小姑娘细软的手腕,套上一只莹白玉镯。 “妹妹初到临安城,全身上下值钱的玩意也就只有这个镯子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只盼望妹妹不要负了我的一片好心呢……” 少年吹熄了烛火,夜色蔓延,满室静寂。 …… 沈府,紫藤院。 南蓉跌跌撞撞地跑进前厅,跪倒在地上。 “大夫人,奴婢不小心吃了那糕点!奴婢现在浑身难受!求求大夫人给奴婢解药!” 她满头虚汗,面色潮红,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襟,俏丽面容因剧烈难忍的燥热而显得扭曲。 主位圈椅上,坐着个体貌端庄保养得当的妇人,正吃着茶。 她眉眼平静,并没有因为南蓉痛苦不堪的模样有丝毫动容,只淡淡问道:“四公子可有吃下糕点?” 南蓉哭道:“并未……” “啪”的一声, 一个茶盏在她的膝盖前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