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蓉一惊,连忙磕头,“大夫人息怒!这次是奴婢没有做好,任凭夫人责罚!只求夫人放过奴婢的妹妹!” 细嫩的额头磕在那锋利的碎瓷渣上,很快便见了红。 郭夫人睨她一眼,冷声道:“你那好妹妹可比你强多了,同样生了张狐媚子的脸,人家偏生就能勾搭上主子,迷得我那好儿子神魂颠倒,我可不敢动她。” 南蓉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晓,她的妹妹南霜心悦三公子沈廷逸。 沈廷逸乃大房嫡次子,年十八,仗着母亲郭夫人的无度宠爱,养了一身富贵病。 临安城排得上名的纨绔子弟,必然有沈廷逸,可见他并非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但目前看来,南霜若想在沈府站住脚跟,只能攀附沈廷逸。 思及此,南蓉咬牙恳求道: “奴婢自知位低力薄,不该说这话,但南霜是奴婢的亲妹妹,爹娘不在了,奴婢只愿妹妹安好!奴婢一定会想办法拖垮四公子的身体,只求大夫人应允南霜做三公子的通房!” 她刚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是郭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黎动的手。 “放肆!你区区一个贱婢,竟敢开口向大夫人提这种请求!” 冬黎呵斥了一声,扬手又给了她一记耳光,生生将她掀翻在地。 南蓉倒在碎瓷渣里,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体里也有一股子燥热四处乱窜。 她抬起有些迷乱的眼眸,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热……好热……” 冬黎朝她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郭夫人不耐地皱起眉,淡漠道:“杖责二十,发卖到天香坊。” 冬黎忙喊了小厮将人拖走,后又折回到郭夫人旁边替她捏肩,“夫人好不容易才把南蓉塞进凌恒院伺候,就这样发卖了岂不是可惜?” 郭夫人平静的脸上无端生起一丝冷笑,眼底一片算计。 “南蓉做不到的事,便让她那好妹妹南霜接着做。趁着老爷还未从琼川回来,沈长风必须非死即病!” 夜色渐浓,两个小厮拖着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女子,从沈府后门悄然离开。 …… 翌日,天蒙蒙亮。 谢锦词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素色的青纱帐。 她撑坐起来,一眼便看见了张小圆桌——昨晚小哥哥和南蓉搂搂抱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姑娘捂脸,却发现那只被王柏川夺去的镯子,不知何时竟回到了自己的腕上。 她欢喜地抚摸着羊脂玉镯,目光不自觉往内室望去。 绣着寒梅立雪的屏风阻碍了她的视线,虽只能看清拔步床的轮廓,但她知晓,小哥哥就睡在那儿。 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不小心在小厨房睡着了,今早醒来却在床上,肯定是小哥哥抱她回来的。 而娘亲留给她的玉镯,也定然是小哥哥替她拿回来的。 这么想着,小姑娘望向屏风的澄澈鹿眼,不觉变得亮如星辰。 她咧嘴一笑,欢欢喜喜地起了床,想要给小哥哥做一顿早饭。 小厨房里食材不多,谢锦词思来想去,决定煮一碗她最拿手的阳春面。 扶归拎着食盒踏入凌恒院,远远便闻见了炊烟的味道。 他好奇地来到小厨房,只见四公子昨儿买回来的小婢女正捧了一碗面装进食盒。 他嗅了嗅,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起来,笑嘻嘻问道:“词儿是在给公子煮面吗?” 谢锦词轻轻盖上食盒,脆声回道:“是呀,煮了一碗阳春面,也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 “定然是不合的。” 扶归满心都想着那碗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姑娘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扶归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解释道:“公子在吃食方面比较挑剔,早膳一般都吃铜雀楼的翡翠熏片和漱玉馆的银芽粥。” 谢锦词呆呆看着扶归手里的食盒,忍不住上前揭了木盖。 熏片乃鹿肉,色泽鲜美,肉质细嫩,银芽粥则是用鲍鱼和燕窝熬制而成。 何等奢华! 小姑娘细眉蹙起。 她对那位外表温润雅致,实则言行孟浪风流的少年好不容易提上来的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熏片太过油腻,鲍鱼大补易气血负盛,皆不适合早膳吃。公子昨儿刚和我说想换换清淡口味,还是让他吃我煮的阳春面好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完,拎了食盒便往外走,不容置疑。 推开寝屋槅扇,里头静悄悄的。 谢锦词把食盒放在小圆桌上,穿过柏木月洞门,再绕过绣了寒梅立雪的屏风,轻手轻脚地走向那张古朴的拔步床。 “小哥哥?” 她小小声唤道。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小姑娘只好再靠近些,声音依旧轻轻的,“小哥哥,起床了!” 少年翻了个身,面朝外,眼睛却不曾睁开。 小姑娘弯下身来,威胁道:“小哥哥若是还不醒过来,我便只好掀被子了……” 少年唇角微勾,桃花眼缓缓睁开,内里盛着潋滟雾气,左眼尾缀着点朱砂,美艳昳丽至极。 谢锦词对上那样一双眼,不觉一怔。 小哥哥的样貌……真真是生得极好。 沈长风弯起桃花眼,温醇嗓音中含了几分低哑: “我断言,小词儿不敢。” 他刚说完,便有一只瓷白小手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向他。 “谁说我不敢?我……啊!” 小姑娘刚掀起锦被一角,便惊叫着捂了眼睛,朝后退开好几步。 “小哥哥!你流氓!你睡觉竟不穿衣服!” 沈长风挑了挑眉,“妹妹这话说得片面了,我不仅没穿衣服,也没穿裤子。” 他作势要掀被子起床,吓得小姑娘忙转过身。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沈长风已换上了鸢尾蓝宽袖锦袍,见小姑娘仍背对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不禁戳了戳她的花苞头。 “小词儿这是等着我自己打水洗漱呢?” 谢锦词细白小脸涨得通红,瞅了他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伺候沈大爷洗漱完,小姑娘领着他来到圆桌前坐下,揭开食盒端出阳春面,脆声道:“小哥哥且尝一尝我做的面!” 彩绘着锦鱼戏水的青瓷海碗里,盛着淡黄色的汤汁和雪白的面条,最上层撒了些许嫩绿葱花,看着寡淡了些,闻起来倒还不错。 沈长风却并不拿筷箸,而是颇为嫌弃地盯着那碗面。 “啧,扶归难道没有告诉妹妹吗?我早膳只吃铜雀楼的翡翠熏片和漱玉馆的银芽粥,妹妹拿这般清汤寡水的面来敷衍我,我是该高兴?还是感动?” 谢锦词很想指责他铺张浪费,但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她又忍住了没有说。 “小哥哥,如今正好是十月,民间又惯称十月为小阳春,阳春月吃阳春面,岂不是双春福临?况且,阳春面是江南有名的面食小吃,小哥哥应当吃得惯才是。” 她念及着少年替她拿回了娘亲的镯子,于是好言相劝。 谁料沈长风依旧不拿筷箸,挑剔道:“连丁点肉沫都没有,这叫人如何吃?” 谢锦词鼓了鼓腮帮子。 怎么办?她好想把碗丢到小哥哥脸上! “我寻思着,小哥哥替我拿回了最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想煮一碗面回报小哥哥。” 小姑娘继续温言细语,小手轻轻抚过腕上的玉镯,鹿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爹爹娘亲逝去那年,她才三岁,浅薄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父母的影子,只听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说,她娘亲做的阳春面味道是一等一的好。 七八岁的小姑娘,唇边弧度弯弯,“我娘做的阳春面是这世间最最好吃的,我的手艺约莫只比她差一点点!” 她伸出细白手指,认真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 “而且小哥哥昨日买下我花了不少银子,近段时日理应节俭些开销。” 沈长风看着小姑娘欢喜的模样,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妹妹小小年纪,便知晓要给哥哥我节省银子,真是难得。” 他慢悠悠拿起筷箸,在小姑娘迫切的注视下,吃了一口面。 汤清而不油,味鲜而食后口不干,竟……有点好吃? 他挑了挑眉,又吃了一口。 站在桌边的谢锦词歪了歪头,细声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沈长风答:“不好吃。” 然后又挑起一箸面喂进嘴里。 谢锦词抿唇一笑,并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 一海碗面,被少年吃得一干二净,连汤也喝了大半。 他意犹未尽地搁下碗筷,拿了方雪白帕子仔细擦拭嘴巴,“晚上还吃这个。” 谢锦词笑容甜甜,上前将碗筷收进食盒,正要拎去小厨房清洗,沈长风换了张圈椅慵懒歪坐了,笑吟吟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小词儿为我煮面,我也有件好事要告诉小词儿。” 穿鸢尾蓝宽袖锦袍的少年,姿容艳绝雅致,羽玉眉温润,桃花眼含情,仿若涂丹的嫣红唇瓣邪肆勾起。 小姑娘看着他,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少年自顾笑了几声,心情颇好道:“小词儿肯定想不到,我给那人牙子的银子,全是假的!” 看着小姑娘惊得圆圆的眼睛,他得意道:“怎么样?想不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哥哥我一分钱都没花,就买来了个婢女贴身伺候,是不是特别机智啊?” 谢锦词无话可说。 小哥哥简直就是个无赖! 她现在不光想把碗丢到他脸上,就连食盒也想丢到他脸上! 她哼了一声,提着食盒抬脚便走,身后紧跟着传来少年一连串的话: “小词儿洗了碗,还要记得浇花,顺便把我昨儿换下的衣服也洗了。晚些时候吴妈妈端了午膳来,你便随着她去领几套衣裳,总不能一直这么脏兮兮的……” 谢锦词已经走下了石阶,陡然回头,不满道:“小哥哥才脏!” 沈长风望着她气鼓鼓离开的身影,勾唇轻笑,“啧,竟还是个有脾气的。” 他端了杯热茶,拈着茶盖慢条斯理地刮抚茶沫,桃花眼底沉沉一片,仿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