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的最后一场,皇帝会亲自到场观赏。 土包子谢锦词从没见过皇帝,小心翼翼随风观澜起身,恭敬地福身行大礼。 重新落座后,谢锦词悄悄打量皇帝,他四五十岁的样子,昨晚大约没休息好,看起来不大精神。 只是容颜却相当俊美,一双桃花眼浸润着岁月沧桑,对未经世事的姑娘家而言,相当具有吸引力。 她看着,皇帝突然望了过来。 冷漠威严的视线,令她犹如芒刺在身,急忙低头。 片刻,皇帝笑了笑,“这就是风卿才寻回来的外甥女儿?果然生得标致可爱,不似卿。” 风观澜翘着胡子爽朗大笑,“回禀皇上,小女名唤谢锦词,可乖巧着哩。这长相确实不像臣,如果像臣,那可当真是花容月貌,举世无双!” 谢锦词看见皇帝嘴角抽搐了下。 四周更是响起窃窃私笑。 她默默给她舅舅添茶,暗道怪不得风存微宁可流连烟花柳巷都不跟风观澜出来参加任何宴会,原来是因为太丢人的缘故…… 皇帝望向演武场,又道:“听闻风卿十分看好刘勇?” “正是!”风观澜摸了摸谢锦词的脑袋,“臣寻思着,如果刘勇夺得武状元,臣就把词儿许给他!” “可朕听说,谢姑娘与折酒两情相悦。” “那都是假的!臣的外甥女臣还不了解?她就欢喜这样的猛汉哩!” 四周笑声更盛,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谢锦词身上,羞得她恨不能刨个洞钻进去!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喜欢猛汉了?! 她舅舅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她不要面子的?! 连皇帝都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谢锦词,才示意武斗开始。 “心肝啊,你看看刘勇,他把对手压制得死死的!就凭这副强健体魄,场上谁是他的对手?!谁都不是!嫁给他,你福气多着呢!” 风观澜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果然,不过二十招,名叫刘勇的壮士就把对手打趴下了! 当今皇帝崇尚武力,连道三声“好”,亲自起身要褒奖刘勇。 就在他踏上演武场的刹那,刘勇忽然表情一变,猛然出手! “有刺客!” 四周响起禁卫军的呼喊,一时间演武场乱成一团! 看台一侧,沈长风端坐在胡瑜身边。 容颜俊美的大太监,姿态闲适,“该你出场了。” 刘勇是他豢养的死士,体魄武功皆是一流,让他参加武举,原是为了博得皇帝喜欢,好把他安插进禁军队伍里。 但如今看来,用他做跳板,捧沈长风上台似乎更有意义。 沈长风慢悠悠搁下茶盏。 就在刘勇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打杀十七八名禁卫军,手中长矛眼见着就要洞穿皇帝心脏时,一道青影凌空而来! 沈长风出手! 三招! 刘勇的脑袋犹如碎瓢般爆裂开,脑浆迸出,血腥恐怖! 血液溅上沈长风白皙俊美的面庞,他舔了舔唇瓣,撩起袍裾,朝皇帝单膝跪下,“微臣救驾来迟!” 脸色微白的皇帝,慢慢望向他。 殿试上钦点的状元郎,风姿秀丽,文采非凡。 却没料到,身手竟也格外出众! 皇帝丝毫没有被刺客惊吓到的害怕,笑声格外爽朗,“覆卿文武双全,我大戎果然人才辈出!” 他赞叹着,亲自扶起沈长风,“第一次见覆卿,朕就倍感亲切。朕任人唯贤,不论出身与年龄。你的功夫,比你的文采更出众。朕身边这些禁卫军都是饭桶,不知覆卿可愿意做禁军统领,重新调教军队,护皇城安危?” 沈长风微笑拱手,“臣却之不恭!” 皇帝越看他越顺眼,“你今日救了朕的性命,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金银,女人,地位,朕都可以满足你。” 沈长风瞥向谢锦词。 谢锦词仍旧端坐着,小脸有些苍白。 看见他凉薄的目光,女孩儿心头掠过不好的预感。 这厮不会是想让皇帝赐婚吧?! 可她不愿嫁他! 沈长风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不情愿。 他邪肆勾唇,“皇上耳目通达,昨日琼林宴上发生的事,想必已有所耳闻。臣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竟然想嫁给别的男人……” 场上响起窃窃私语。 谢锦词双手抓紧裙摆,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沈长风不怀好意! “臣作为男人,格外小心眼,所以臣请求皇上下旨,不准大司马府的谢锦词为人正妻。” 嫣红的薄唇,轻慢地吐出了最伤人的言词。 言外之意, 谢锦词只能给人做妾。 “砰!” 风观澜骤然捏碎茶盏,站起身大骂,“死兔崽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呵呵,”胡瑜笑眯眯走到场上,踢了踢刘勇的尸首,“将军,你挑中的女婿,想行刺皇上……下官可否认为,是你背后指使?你自身难保,还敢对今科状元发怒?” 皇帝目光冷凝。 他负着手,深深凝了眼那具尸体。 半晌,他淡淡道:“风家满门忠孝,朕不认为风卿会派人行刺朕,其中必有蹊跷。” 风观澜松了口气。 皇帝唇角轻勾,“但朕身为帝王,一言九鼎,所以沈卿的请求,朕允了,风家谢锦词,此生不得为人正妻。” 他深深望了一眼沈长风,转身离开。 百官作鸟兽散。 胡瑜拍了拍沈长风的肩膀,“首战告捷,覆卿前程可期。” 沈长风面无表情,“皇上看我的眼神,很古怪。” 从殿试时,他就有这种感觉。 刚刚皇帝临走前那一眼,给他的感觉更加强烈。 胡瑜还没接话,风观澜突然掀翻桌案! 他操起一柄长矛,不由分说地攻向沈长风! 沈长风“啧”了声,转身就跑! 风观澜大吼着追上去,“沈长风,你给老子站住!你害老子的心肝小宝贝,老子要把你戳穿了挂到城楼上晒成鱼干!” 谢锦词仍旧静静坐在看台边。 她的脸色一如平常,但发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难以压抑的心情。 胡瑜转向她,“被恶狼缠上的滋味儿,如何?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这就是恶狼的心思。” 谢锦词喝了口茶。 她神色清冷,起身离开。 姿容俊美的大太监,捻了捻腰间玉佩,忽然轻笑,“与他比起来,我倒是仁慈得多。” 他带着深意,望向宫闺方向。 谢锦词回到司马府,刚跨进门槛就撞上谢晚筝。 少女拄着拐杖,得意至极,“我听说演武场上的事了!谢锦词,你也有今天?!我好歹也是太子侧妃,将来或许能成为皇贵妃,能上皇家族谱的!而你呢,就算你嫁了人,也只是个可以被随意打骂发卖的玩物!” 谢锦词面色清寒,疾步朝漾荷院走,并不搭理她。 谢晚筝一瘸一拐紧随其后,“哈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很嚣张吗?正儿八经的千金又如何,将来终归要跪在脚下唤我一声娘娘,谢锦词,你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了!” 谢锦词步履更快,把喋喋不休的谢晚筝远远甩在身后,飞快踏进漾荷院。 她不许任何婢女跟着,独自登上小绣楼,一头钻进缎被。 黑暗里,眼泪顺着白嫩面颊滚落。 双手紧紧揪着褥子,就算哭,她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清澈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她呜咽着咬住唇瓣,把自己的无助交付黑暗。 沈长风毁了她一生…… 她再也,再也不想看见那个男人! 梨白轻轻推开门。 她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掩上门,轻声道:“小姐?” 她把燕窝粥放到桌上,在榻边坐了,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哭成这样,神武将军看了得多心疼?” 谢锦词趴到她怀中,呜呜咽咽地啼哭,把演武场上的事情倾诉给她听。 梨白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小姐是四公子疼大的,不如小姐去求求他,请他让皇上收回圣旨?” 谢锦词恼怒,“我就算做妾,我就算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我也不求他!” 梨白看着她狼狈的小模样,有点想笑。 她忍住笑意,试探道:“奴婢瞧着,分明是四公子爱惨了小姐,才会让圣上下这么一道旨意。如果小姐愿意嫁给四公子,他定然舍不得让小姐做妾——” “梨白,你到底是谁的人?!” 梨白赧然。 谢锦词羞愤交加,站到窗边,指向朱雀街的方向,“你记住,就算孤独终老,我也绝不嫁沈长风!我要是嫁给他,我就,我就……” 少女想了很多毒誓,最后心一横,喊道:“我要是嫁给沈长风,我就敲锣打鼓绕上京城一圈,告诉全天下的人我谢锦词喜欢他!” 在她看来,这真的是非常严重的毒誓了。 梨白捂嘴偷笑,“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小姐反应何必这样激烈?” 谢锦词挥挥小手打发她出去,自个儿在窗边坐了,含泪铺开一张宣纸,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生而为人,尊严乃是重中之重。沈长风欺我在先,我若嫁他,必定敲锣打鼓绕上京城一圈,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喜欢他。我若嫁他,此生不配为人!” 她郑重地折好宣纸。 长街上,风观澜胡子炸起,手持长矛撵沈长风! “死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你他妈给老子站住!老子戳死你挂府门上,再把你的皮扒了给老子心肝小宝贝做灯笼!” 沈长风像是一尾滑溜溜的鱼,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屡次躲开风观澜的攻击! 他一溜烟跑远了,风观澜气不过,猛然掷出长矛! 长矛擦着耳朵飞掠出去! 沈长风松了口气,回转身笑眯眯望向风观澜,“将军何必气怒,分明是你家词儿招惹我在先,我被欺负狠了才反击的!” “一派胡言!” 风观澜脱下军靴,毫不犹豫砸向他脑袋。 沈长风利落躲开,“将军,谢锦词在沈家寄居的这些年,我可是天天照顾她,生怕她没吃饱没穿暖。你现在打我,乃是恩将仇报!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就施展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观澜骂骂咧咧地捡起军靴穿上,恨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