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拂雪瞧见谢锦词脸色不善,不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是我的最低标准,可别说你们瑾王府养不起。对了,皇上似乎想撮合我和瑾王成婚,谢锦词,你最好待我好点儿,否则将来我成了你的主母,可有你受的!” 她走后,梅青不忿:“呸,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也敢跟我们小姐相提并论?!小姐,咱们找机会把她撵出去!” 梅青一激动,就会唤谢锦词“小姐”。 谢锦词抿了一口茶,没接话。 皇上亲自安排进来的女人,铁了心要给沈长风娶进门的,哪儿那么容易赶走? 外面的婢女匆匆进来: “娘娘,不好了!沈家来了人,正在府外闹着呢!” “哪个沈家?” “是尚书府沈家。”婢女擦了擦额头细汗,“尚书夫人和沈公子坠崖而亡,尚书府立即乱了套。沈尚书年纪大,听到消息就晕死过去,醒来后安排好他们的后事,便吵着要来瑾王府。现在担架就在府门口摆着,奴婢听说,沈尚书似乎是要住进咱们府里。” 谢锦词怔住。 梅青替她惊讶,一字一顿:“沈尚书,要住进瑾王府?!” 婢女忧心忡忡,“正是呢!沈尚书在府门外哭,说他成了孤家寡人,孙子又不孝顺,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不知如何是好之类的话。不少人在府外围观,听说已经有谏官准备联名弹劾王爷,告他不孝。” 梅青气得不轻,“这个糟老头子!主子落魄时他不闻不问,主子发达了,他倒是死皮赖脸要上门!如今他夫人孙子都死了,他就更有上门的理由了!” 谢锦词抚了抚裙摆。 沈长风确实是沈知行名义上的孙子,跑都跑不掉。 赵氏和沈瑞一死,沈知行住进瑾王府养老,外人看来天经地义,半点儿毛病都没有。 只是…… 如果沈知行是个心地慈和的老人也就罢了,就他那副德行,如果住进来,沈长风心里不膈应才怪! 她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去门口瞧瞧。” 来到府邸外,果然瞧见四周围了不少人。 都是官宦家的小厮、婢女,大约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打听消息的。 沈知行病恹恹地坐在担架上,额头扎着一块白布,随行的人也都披麻戴孝,还有哭天抢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瑾王府哭丧的。 注意到谢锦词出来,沈知行哑声骂道:“不孝的东西!还不把我抬进府?!” 谢锦词立在檐下,嗓音温软,“沈尚书府里的丧事还没办完,这么着急登门,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沈知行冷笑,“我夫人和瑞儿都没了,如今没个去处,只能住在我孙子家里!如果沈长风今日敢把我拒之门外,我明日就告上金銮殿,问问皇上,何为孝道!” 大戎十分重视孝道。 比如江樨逝世,沈腾就被停官罢职,以便扶棺回乡,在江南守孝三年。 沈知行拿“不孝”做文章,谢锦词根本没办法替沈长风回绝他。 她思考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松口,让扶归带人把沈知行抬去明珠苑。 今日神武营很忙,沈长风直到入夜才回府。 谢锦词替他除去外裳,捧了温水给他洗脸,顺便把元拂雪和沈知行的事情告诉了他。 沈长风搂住她的细腰,在烛火下认真地凝视她的眉眼。 谢锦词有点疑惑地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那你看着我什么?” “我在琢磨,我的女人怎么就那么贤惠?” 元拂雪进府,她不吵不闹不吃醋,心平气和。 沈知行一把年纪却耍无赖,在府门口拿“不孝”当借口使下马威,她并不恼怒地受着,还把他抬进府里住下,在外人面前维护了他沈长风的孝道。 如洛明珍所言,他娶了个贤惠的女人啊! 吾妻当如谢锦词,莫不如是。 男人目光灼灼。 谢锦词被他夸得难为情,含羞带怯地别开视线,“我才没有那么好……” “傻姑娘,”沈长风弯腰凑到她面前,点了点她的鼻尖,“这种时候,你该问我要奖赏才是。花楼里的姑娘动不动就撒娇讨赏,你也该学学。” 说完,才察觉失了言。 谢锦词脸上的绯红褪得一干二净。 她小脸苍白,转身钻进床帐。 她把自己蒙在缎被里,开始细声啜泣。 沈长风急忙追过来,“谢锦词……” 他想扯开缎被,谢锦词却紧紧抓住被子,哭腔委屈: “花楼里的姑娘?在你沈长风眼里,我就只能和花楼里的姑娘相提并论?是,我只是个侧妃,只是个妾,只是个玩意儿!你欢喜我时,我便是你的女人。不欢喜我时,就像你那晚在猎场时所说,可以随时休弃,可以随时送人……沈长风,我讨厌你!” 沈长风急了。 他只是希望谢锦词能够活得自由,可以像别的女孩儿那般肆意妄为,可以对他任性撒娇。 在他眼里,她从不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物件儿。 他趴在缎被旁,声音小小:“谢锦词,我错了……” 少女哭得更加委屈。 沈长风神情黯然。 他知道做妾是委屈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她从一开始,就把那份痛苦埋在心里,甚至从不曾埋怨他。 他刚刚那番话,彻底勾起她埋在心里的痛苦,彻底伤了她的心。 沈长风烦恼地抠了抠缎被上的绣花。 他只会和谢锦词斗嘴打架,安慰人这种事,真的不擅长。 仔细想想,谢锦词不怎么爱金银珠宝,也不怎么爱绫罗绸缎、珠钗首饰,对权力似乎也没什么渴望。 她像是遗世独立、清心寡欲的一株青莲,外人以为她温婉可亲,却不知真正走进她心里,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力。 而今,他的胡言乱语又伤了他们的感情。 沈长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良久,他实在想不出法子,只得凶巴巴地威胁她,“谢锦词,你再躲在被子里哭,我就把你捆进被子里。” 谢锦词继续哭。 沈长风“啧”了声,取来绳子,用缎被把谢锦词一层层卷起来,从外面给她捆得严严实实。 谢锦词:“……” 她被卷在被子里,还捆得那么紧,挣都挣不出来。 沈长风自己说错话,却来威胁她,威胁不成,居然真的把她捆了起来,他还要不要脸?! 沈长风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望着榻上那只“巨型毛毛虫”,好心情地拍了拍,“还哭不哭?” 谢锦词好想咬死他! 两人正闹着, 梨白敲了敲门,“主子,沈尚书在明珠苑闹,嫌晚膳不合胃口。厨子已经换了三桌菜,他仍旧不满意。” 沈长风嫌弃,“随他闹。” 梨白:“可是他宣称要写奏章给皇上,告主子虐待他。” 沈长风:“……” 为老不尊,真是人憎狗厌。 他抠刮着缎被上的绣花,淡淡道:“去告诉他,要弹劾尽管弹劾,都是姓沈的,如果孤被褫夺封号,他沈知行也别想飞黄腾达。” 梨白立即去办。 床帐深处,谢锦词艰难地扭动,试图从被子里钻出来。 扭了半天,她终于探出个脑袋。 沈长风望去,小姑娘鬓发散乱,微微喘息着,因为刚刚哭过,潮红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一双鹿眼湿润可怜,正狠狠瞪自己。 他好笑,“不哭了?” 谢锦词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分房睡!” 沈长风被赶出了寝屋。 他抱着被子枕头,默默立在檐下。 寒风拂面,游廊里路过的侍女瞧见他的狼狈样,纷纷捂嘴窃笑。 梅青领着两个侍女来送晚膳,好奇道:“主子,您站这儿做什么?” “吹风。” “吹风?春寒料峭,这夜风冷得很,有什么好吹的?主子呀,你不会是被娘娘赶出来了吧?呀,你被赶出寝屋了?!” 沈长风皮笑肉不笑,弯起的桃花眼莫名瘆人。 梅青哆嗦了下,急忙领着婢女走开。 今夜沈长风宿在书房。 谢锦词挑亮灯火,拥着被衾翻看书卷,却怎么都看不进。 唇瓣的弧度微微下压,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沈长风那句话。 ——花楼里的姑娘动不动就撒娇讨赏,你也该学学。 兴许他只是无意说说,却不知道对她而言,这种话究竟有多伤人。 她合上书卷,辗转难眠。 翌日。 谢锦词起床梳洗,随口问道:“他呢?” 梨白替她簪上发钗,“王爷去上朝了,今儿不必去神武营练兵,大约能早些回府。” 谢锦词眼眸微动。 用罢早膳,她翻了翻衣橱,却没能从沈长风的衣裳里找到陆景淮的玉佩。 梨白跟在她身后,“娘娘在找什么?” “没什么……” 谢锦词蹙眉,想了想,快步往浣衣房走。 宽敞的院子里,侍女正在捶洗沈长风春猎时穿的那几套衣裳。 她上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王爷的袖袋里,可有藏什么东西?” 侍女起身,恭敬道:“回侧妃,奴婢捶洗前检查过,王爷的衣裳里没有任何东西。” 谢锦词瞟了眼那一大盆衣裳,有点儿失望。 梨白更加好奇,“娘娘,你到底在找什么?你跟奴婢说说,奴婢兴许知道呢?” 谢锦词犹豫了下,轻声道:“找一块佩玉。” 梨白:“是怎样的佩玉?” “刻有‘陆’字的佩玉。” 清润而戏谑的嗓音突然响起。 谢锦词猛然回头,沈长风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玩着两颗核桃,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微笑。 瞳孔微微缩小,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沈长风…… 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