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穿细铠,系着件红斗篷,踏进水榭后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接过白布给赵瑾萱盖上,冷眼盯向谢锦词,“你干的?” 他和赵瑾萱同父异母,虽然兄妹感情泛泛,但好歹也是她妹妹。 而且这里是赵家府宅,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敢上门行凶! 谢锦词坦坦荡荡地同他对视,“不是我杀的。” 谢晚筝冷笑,“谢锦词,敢做就要敢认!我今日忙着宴客,根本就没见过赵瑾萱,她死的时候,我们都在寻芳阁,唯一有机会下手的人,就是你!赵大人,请你马上抓捕谢锦词!” 出乎意料的,赵继水冷漠地盯了她一眼,“风小姐,我们提刑司办案,还不需要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谢晚筝憋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一旁,沈廷洵低声把案情跟赵继水梳理了一遍。 多年办案的经验,令赵继水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桩栽赃陷害的杀人案。 他看了眼谢晚筝,目光落在彩儿身上,“巳时到巳时二刻,你在哪里?” 彩儿哭道:“奴婢奉小姐之命,这段时间一直在梅园门口迎接客人,各位夫人小姐应当都见过奴婢!” 女眷里头,大部分人都点了点头。 因为梅园门口的侍婢实在太少,所以她们对彩儿有些印象。 沈廷洵掀开白布,又重新研究过赵瑾萱腕上的伤口,忽然眸光微动,“手腕上的伤口是薄瓷片造成的,凶手下手时力道控制得很好,导致血液流动速度非常缓慢。凶手刻意,把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控制在巳时到巳时二刻之间。” 赵继水挑眉,“也就是说,凶手真正的犯案时间,是在巳时之前,甚至还要更早。” 两人对视一眼。 沈廷洵起身,不疾不徐地把刚刚那番推论告诉众人。 女眷们面面相觑,望望谢锦词,又望望彩儿。 她们都是巳时之后才抵达梅园的,所以现场有可能犯案的,只有这两个人。 彩儿陡然绷紧身体,死咬着唇,低头掩饰自己的不安。 谢锦词理了理裙摆,在石凳上坐下。 她呷了口茶,没理会周遭各样的眼神,只是静静在脑海中勾勒出今日这个局。 余光注意到其他女眷,她们有的手上还拿着请帖。 可她的请帖,却被彩儿收走。 少女声音冷静: “如果我没猜错,我收到的请帖,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帖子上的时间,是巳时(9点),对不对?” 那群女眷打开请帖望了眼,认真点头,“谢妹妹,我们的时间是巳时,地点是寻芳阁。” 谢锦词笑了笑,“我帖子上的时间,却是辰时七刻(08:45)。另外,我受邀的地点并不是寻芳阁,而是梨香榭。 “彩儿,你贴身服侍赵瑾萱,一早就在她的早膳里做了手脚。作为东道主,赵瑾萱会来梅园接待女客,而你故意引她来梨香榭,趁她不备,用茶盏砸晕她,又用碎瓷片割伤她的手腕。你把伤口深浅控制得很好,以致我抵达梨香榭时,赵瑾萱才刚好血尽而亡。” 少女沉着冷静地分析,令所有人大开眼界。 沈廷洵立即找来仵作,果然验出赵瑾萱身亡前服用过迷药。 赵继水瞥向彩儿,眸光凌厉,“是你杀了瑾萱?!” “不是我!我,我没有!” 彩儿连连磕头,才停住不久的眼泪再次涌出。 慌乱中,她下意识看向谢晚筝。 谢晚筝心一紧,指着她厉声:“好一个弑杀主子的贱婢!赵大人,你不妨派人搜一搜她的房间,迷药肯定还藏在里面!” 彩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过须臾,她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垂头道:“不必搜了,是我做的。” 她给赵瑾萱下的迷药,早就被她处理掉了,若真能在她房间搜出什么来…… 那就是谢晚筝要推她出去顶罪。 谢晚筝不仅给了她珠宝钱财,更把她家人的性命拿捏在手。 彩儿被府兵押走,众女仍旧没缓过神来。 刚才还哭得惨兮兮死不承认的婢女,就因为谢晚筝一句话,转眼就这样招了? 她们看谢晚筝的眼神变了又变,却没人敢多说什么。 谢晚筝定了定心绪。 她没料到谢锦词这么善辩,竟然能逃过死劫! 而谢锦词最开始就说了,赵瑾萱临死前,交代了彩儿杀人是受她谢晚筝指使,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挽住祁珩的手,她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太子哥哥,既然案子已经结了,咱们回寻芳阁吧?” 祁珩笑着应好,带领众人离开前,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谢锦词。 眸光灼然,像是在看一只非常感兴趣的猎物。 闹了这么一出,谢锦词再没有赏梅的兴致,与众人告别后,独自离开。 风雪渐大。 漾荷院。 谢锦词坐在屋外石阶上,任由大雪斜飞檐宇,冰冷她的眼角眉梢。 今日她无法为赵瑾萱抓住真凶,但不代表她会让赵瑾萱白白死掉。 那个在背后指使这一切的人, 连同新仇旧恨, 她会让她付出代价! “锦词!” 沈思翎裹着披风,哭喊着奔来。 她抱住谢锦词,满心担忧,“锦词,我听说赵瑾萱死了,你险些为此入狱!还好你找出了凶手,真的吓死我了!早上赴宴时,我应该跟你一块去的!都是我不好…… “锦词,赵瑾萱虽然冷漠了些,但人并不坏,你说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说着,竟自个儿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里,谢锦词寒凉的眉眼逐渐回暖。 她拿帕子轻轻为她擦去泪珠,“思翎……” 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她轻声:“思翎,大堂兄已经把凶手抓捕归案,赵瑾萱的仇……很快就能得报。” 这话能够安慰到沈思翎,却无法安慰她自己。 毕竟,就算凶手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仍旧不能叫赵瑾萱重新活过来。 沈思翎渐渐停止哭泣。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声音忽然响起: “彩儿已经被判死刑,她的家人,兴许活不过今夜。” 谢锦词闻声望去,穿黑衣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抱剑坐在屋顶上。 “将他们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要你护好他们的命。” “那想要泼你脏水的人……” “惊雪,我自己的恩怨,我会亲自了结。” 黑衣少女唇角挑起一点笑容。 无忧姐姐的眼光真毒! 这样一个小姑娘,将来还不知道要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如果有她的话…… 少主要走的那条路,恐怕会容易许多。 惊雪起身,足尖点过屋檐,悄无声息地离开沈府。 冬夜沉沉,大雪簌簌。 瑢韵轩。 “不如何!姜束,你想在狄国当皇子也好,想在临安城做转运使也好,我管不着你,你也别来招惹我!你跟沈长风之间爱怎样怎样,但你记住,我和你不熟!” “此言差矣。” 姜束笑意更盛,“在江南,你还有留恋的东西吧?最近浔水帮的人外出频繁,似乎在替你找一个人。” 傅听寒抬眸。 他握烟枪的指尖逐渐颤抖,面上却仍旧冷静,“你胡说什么,浔水帮事务繁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束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镯。 镯身上有刻字,隐隐可见是一个“聂”字。 时隔多年,傅听寒仍旧一眼认出,这是他娘亲的东西。 少年唇瓣发抖,盯着银镯,半晌说不出话。 “傅听寒,你始终是姓傅的,想想你枉死的父亲吧。跟着沈长风,或许能够复仇,可是你父亲毕竟流着大梁皇族的血,他生前失去了争夺江山的资格,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你真的能够放下自己的身份、放下他的理想抱负? “回梁国吧,你在那里,会有很好的前程,假以时日,无论是复仇,抑或是开拓野心,岂不比现在容易千倍百倍?” “哐当”一声,烟枪砸在地面上。 傅听寒垂着头,半张脸隐在烛光之外,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束理了理布衣袍摆,撑伞踏出门槛,“傅听寒,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来转运司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傅听寒站起身,忽然一脚踹翻了佛桌。 他狠狠瞪着姜束,“我娘在哪儿?!” “唔,你要是早些问我,她大概还活着,现在……大约在城郊乱葬岗?” 少年擦了擦红透的眼睛,飞奔出瑢韵轩。 姜束慢条斯理地跟上。 今冬的第一场雪还在落。 临安城古朴的城门高大巍峨,少年一路飞奔而来,红着眼睛叫守卫开门。 正是宵禁,守卫当然不肯给他开门。 傅听寒二话不说,捡起石头去砸城门,把两扇巨大的青铜大门砸得哐当哐当响。 城楼上的守卫们正吃宵夜呢,探头出来望,瞧见是个少年,顿时气得大骂:“小狗崽子,没事儿砸什么门?!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你说谁有娘生没娘养?!”傅听寒怒极,“有种你下来,老子杀了你!” “哟呵,你还想杀爷爷我?真是说屁话不怕噎死。老子今晚心情好,不跟你这狗崽子计较,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你非要硬闯,我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傅听寒又气又急,左右张望,瞧见城门下的石狮子,毫不迟疑撸起袖子上前。 他咬牙憋气,竟然生生把那座石狮子举起来了! 少年武功平平,此时此刻底盘却很稳,在守卫们惊悚的眼神中,不顾一切地想用石狮子砸开青铜门! 关键时刻,姜束提醒:“如果你闹出大动静惹来府衙的军队,可就走不了了。别说给你娘收尸,你可以考虑考虑先给自己收尸。” 傅听寒颓然,把石狮子扔到地上,“那你说怎么办?” 城楼上的守卫们已经飞奔下来。 他们手持弓箭,紧张地围着傅听寒,“你这崽子打哪儿来的?真想擅闯城门?擅闯城门可是死罪!” 傅听寒眉头紧锁,“总之我今夜一定要出城,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守卫们对视一眼,越发提防他。 守卫统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走一个的念头,突然大喊:“放箭!” 箭矢如雨。 傅听寒暗叫不好,正要逃走,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把他拉入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