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归这一去,许久都没再回来。 好在锅里的鸡汤已经加足了调料,只需看好火候,待鸡肉炖得软烂,便可盛进汤盆。 夜色渐掩,谢锦词拎着食盒来到卧房,细声细气地喊沈大爷吃饭。 姿容艳美的少年,正歪坐在书案前,津津有味地看一本书,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若是旁的书,谢锦词早就上去夺了,可那偏偏是本绘着旖旎春花、正红封皮的书,她纠结许久,发现自己连靠近那本书都不敢。 只要一想到书中的内容,她就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小哥哥,吃饭了……” 小姑娘站得远远的,探着脖子又喊了一声。 沈长风瞥她一眼,“妹妹离我这么远作甚?我是洪水还是猛兽?” 谢锦词绷着小脸,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 少年嗓音清越,带着三分诱哄,“只要妹妹过来,我便去吃饭。” 谢锦词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眼睛始终看着地面。 沈长风眯了眯桃花眼,长臂一伸,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啧,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脸红了?” 想到小姑娘昨晚也是如此,他眸色渐深,似是想起什么,故意将手上的书往前举了举。 果然,小姑娘目光闪躲,白皙的脸蛋又红了几分,宛如一个熟透的苹果。 少年心下了然,挑眉道:“妹妹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看的是什么书吗?趁着现在我心情不错,妹妹不妨拿去看一看?” 他合上书,大大方方地递出去,唇边噙着兴味十足的弧度,“这可是最新一册呢。” “我,我何时对这本书感兴趣了?定是小哥哥记错了!” 谢锦词连退好几步,差点被自己给绊倒,“小哥哥若是再不去吃饭,汤都要凉了!” 她又羞又愤,说完就扭头跑去外间,背坐在圆桌前,闷闷盯着桌上的鸡汤。 沈长风慢悠悠踱出来,桃花眼含笑,“妹妹莫不是偷偷看了我的书?” 小姑娘立即否认:“我才没有!” 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沈长风轻笑两声,揉揉她的脑袋,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鸡汤,推到小姑娘面前,“妹妹好歹忙活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谢锦词有些意外这厮会给自己盛汤,抬起清亮的小鹿眼望向少年。 心里刚生出几分感动,便又听见少年笑眯眯道:“你先喝一口,尝尝味道如何,若是不好喝,剩下的就都归你。” 谢锦词白他一眼,很没有骨气地喝了口汤。 这么香的鸡汤,不喝白不喝!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地一口接一口喝,丝毫没有要告诉他味道如何的意思,少年唇角轻勾,“我瞧着妹妹喝得这么开心,应当是勉强可以入喉?” “这是扶归哥哥炖的汤,我不过是帮着看了会儿火!” 谢锦词没好气地放下汤勺,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扶归哥哥出去寻惜寒姐姐,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 沈长风放心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浑不在意道:“寻不到又如何?出了事又如何?妹妹连自己都管不好,总惦记别人作甚?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小哥哥!扶归哥哥好歹是凌恒院的人,你怎能如此说?” 谢锦词被他淡漠的态度给气到了,细眉一蹙,不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问责意味。 沈长风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优雅地喝着鸡汤,“说句难听的,即便是扶归死在外头,又与你我何干?” “你!你……” “我什么我?他若没那个本事救下心爱的姑娘,一同赴死,倒也算不可惜。” “救?” 小姑娘机敏地抓住关键词,“小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惜寒姐姐究竟怎么了?” 沈长风轻笑了声,抿下一口汤,没有回答。 “小哥哥!” 谢锦词急得快要哭了,小手攥住少年的衣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小词儿果然还是太单纯。” 沈长风叹息半声,“宅院里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紫藤院住着那样一位连庶子都容不下的主母,区区一个婢女,实在不值一提。” “是……大夫人?” 谢锦词轻喃,小鹿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到底是年纪小,虽然已经见识过郭夫人的手段,但再次听闻她意图害人,小姑娘仍然觉得不太能接受。 她看向少年,“扶归哥哥说,大夫人清早派了惜寒姐姐去朝雨院探望,小哥哥,不如咱们去朝雨院瞧瞧?” “呵呵,不去。” 沈长风捏捏眉心,修长手指懒懒将面前的碗向前一推,“用了晚膳,接下来温书才是正事。” 说罢,他起身朝书案走去,任凭小姑娘在后面如何劝说,他都不为所动。 “小哥哥,亏得扶归哥哥平日里待你那么好,如今他出了事,你竟这般不闻不问!” 谢锦词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前一把夺下他手里的书,愤然的语气软下不少,“咱们就去看看,好不好?” 小小的姑娘,眼眶红红,淡粉唇瓣微微噘起,看起来好不可怜。 沈长风微笑着从她手里拿回书,一字一句清冽道:“要去,妹妹便自个儿去吧。” 谢锦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温润雅致的少年,桃花眼里荡漾着远山春水,多情,盈溢,却没有丝毫忧虑之色。 他是真的, 一点也不在乎扶归的生死。 细白脸颊滑过一缕凉意,谢锦词揩揩眼角,声音哽咽,“是我看错你了……” 她不再多费口舌,缓缓转过纤细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而决然地朝门外走去。 书案上,灯火葳蕤,烛芯悄无声息地燃尽半寸。 少年久久捧着书,始终没有再翻动一页。 半晌,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将书搁在案上,无奈起身: “都说不去了,妹妹还偏要去,真真是蠢得要死……寻不到人还好说,万一真给她寻到,坏了我的好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少年又叹一口气,取来绣银鹤望兰大氅披在肩头,慢悠悠地推开槅扇。 他望了眼无月夜穹,身形迅速一闪,隐入墨色冬夜里。 寒风凛冽,黑暗无边。 被长廊围绕的庭院内,竖立着常青植被与嶙峋怪石,在檐下风灯的映衬下,影影绰绰,略显阴森。 谢锦词粗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一路盯着脚下,疾步而行。 她没去过朝雨院,只知道大房的女眷都住在南边,一路往南走,总能寻到地方。 拐下一处抄手游廊,前面是一条紧挨着院墙的石子小路,抬眼望去,一团漆黑,仿佛没有尽头。 小姑娘提心吊胆地踏上这条路,圆圆的小鹿眼不安地左右顾盼。 两侧栽种着瘦高的红枫,参差不齐的枝干朝向四面八方肆意伸展,遮住浅薄灯火,宛如鬼魅的臂膀爪牙。 寒风刮过,树枝摇曳,发出诡异的飒飒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于这诡谲可怖的氛围里,蓦地响起一声猫叫,谢锦词吓得脚步一滞,一动也不敢动,敛声屏气地聆听动静。 “喵呜——” 伴随着又一声猫叫,一道黑影从草木里窜出来,径直扑进她怀里。 小姑娘被撞了个趔趄,下意识地抱住怀中软绵绵的小家伙,低头一看,竟是只漂亮的异瞳白猫,心里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 她摘下挂在猫儿身上的枯叶,笑道:“小猫,你是打哪儿来的?” 白猫叫了两声,亲昵地蹭着她的面颊,似乎很喜欢与她亲近。 谢锦词抚摸猫儿柔软的毛发,“这么晚了,快回去寻你的主人吧,我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玩儿。” 白猫舔了舔她的手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宝石般晶亮的眸子半眯着,赖在她怀里不肯离开。 谢锦词心头一软,不忍心将它弃在这里,只好抱着猫儿一起走。 “罢了,我先带着你走一段路,等碰见了人,再打听清楚你的主人是谁,好把你送还回去。” “啧,妹妹倒是心地善良,一面忙着寻人,一面又要替猫儿寻主。如此一心二用,也不怕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到头来一件事都办不成?” 身后传来温醇如酒的熟悉嗓音,小姑娘顿了顿,没有回头,反而赌气般加快了脚步。 沈长风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大手往她怀里一伸,拎着猫儿的后颈软/肉轻轻一提。 白猫吊在半空,蜷缩着四肢,可怜兮兮地喵呜着。 谢锦词气鼓鼓地夺回猫,仰着小脸瞪少年,“小哥哥不是不来吗?” 沈长风瞅着不及他肩头的软萌女孩儿,轻笑道:“我这不是怕妹妹不认得路吗?” 小姑娘歪了歪头,“我好像没有走错路吧?” “自然是走错了。” 少年提猫般拎住小姑娘的后衣领,带着她拐向左侧的游廊,“这只猫儿是我那二妹妹养的,精贵着呢。小词儿既然捡到了,就该速速归还才是,不然呐,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指不定要诬陷你偷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要被倒打一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谢锦词蹙眉反驳:“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行得端做得正,没有做出偷窃之事,为何要做贼心虚?” 话虽是如此说,但她到底没有反抗,乖巧地由着少年带路,心里却琢磨着,等还完猫,得尽快赶去朝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