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以为妹妹着急看打架,这才匆匆敷衍了南蓉,出来寻你。” 沈长风慵懒抱臂,垂眼睨看神色不自然的小姑娘,“看来是我误会了,妹妹不仅不急,似乎还找到了乐趣。若我不出来,你是不是连脑袋也要挤进人家门缝里?” 想到房内的男女正在进行的事情,谢锦词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着头,“我,我才没有!小哥哥,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 “妹妹还没告诉我,刚才在看什么呢。” 少年长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就揪住了意图逃跑的小姑娘。 谢锦词慌张到不行,迅速思索一番,压着声音,趋利避害:“小哥哥,里头是位官爷,咱们不要站在这里妄议了,当心惹祸上身!” “哦?做官的?”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沈长风抬高了声音,唇畔弧度饶有兴味,“小词儿恐怕忘了,沈家有位哥哥,也是做官的,放眼临安城,竟寻不到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谢锦词急得直摇头,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怎么办?好想捂住这厮的嘴!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想低调地离开吗?! 声音说得那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要知道,房门留有一道缝隙啊!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稳健的脚步声沉沉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低冷的问话:“谁在外面?!” 谢锦词吓得腿都软了,还是沈长风拉了她一把,她才忙拽住少年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怯怯地探出小脑袋。 虚掩的槅扇被一只刚毅修长的手推开,身着墨色锦袍的男人皱眉望了过来。 仅是一个眼神,便叫人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生得极其冷峻,眉如剑锋,眼似刀刃,原本俊朗的五官在此种神态的映衬下,沉淀堆积着盛大的森严凌厉。 明明是一张好看的脸,却因那种窒息般压迫的气势,叫寻常人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然而惧怕的人只有谢锦词一个。 沈长风一丝惊讶也无,好像一早就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他哂然一笑,拱手作揖道:“这么巧,大哥也在这里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的眉心不曾舒展,反而又隆高三分。 沈长风低眉颔首,“今日学院放冬假,我与同窗在此吃饭作别,没想到竟碰见了大哥。在家时,祖母常与我提及大哥,想必心里挂念得紧,大哥若是得了空闲,可一定要回去一趟,就算只陪祖母说说话,也是好的。” “此事我心里有数,劳烦你告知了。” “大哥客气。” 谢锦词呆呆听着他们讲话,总算是悟了过来。 刚才房间里的女子明明喊出了男人的名字,她却没能及时与沈家大公子沈廷洵联系在一起。 莫非书中所说的美色误人,便是此意? 小姑娘走神的工夫,沈家的两位公子已然结束了对话。 沈廷洵转身欲要进房,手扶上槅扇时,又回头叮嘱:“冬假若无别事,就安安分分在府中温书,最近外头不算太平。” 沈长风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颔首应下。 那厢沈廷洵还未踏进门槛,楼下忽然有人高声叫道: “大家快出来,旁边的巷子里有人打架咯!挨揍的那位貌似是知州家断了手的公子,要凑热闹的赶紧跟我走!” 此话一出,满堂沸腾。 许多客人抛下怀中的姑娘,迫不及待往外奔去,幸灾乐祸的有,快意解恨的也有,色彩纷呈得紧。 沈长风倚在扶栏上,淡淡瞥了眼杂乱如麻的一楼大厅,轻笑道:“看来大哥又有的忙了。” 他刚说完,谢锦词只觉一阵罡风掠过面颊,眼前迅速闪过一方墨色。 而门前,已是空无一人。 她从扶栏间隙中瞄见沈廷洵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入云阁。 男人挺拔的身姿在乌压压的人群里异常醒目,周身气度只增不减。 “小哥哥,我们也……” 她往旁边伸出小手,却没有碰到少年的衣袖,回头一看,那姿容雅致的青衣少年,竟是迈步走进了沈廷洵待过的房间! 小姑娘不解地蹙起细眉,小跑着追了进去。 寥寥几盏烛台,零星散布在各处,光线昏暗,重叠的纱幔后面,一道倩影亭亭玉立。 “我从不知,入云阁竟有这等不识规矩的客人。” 轻灵嗓音隔纱飘来,淡然如水,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 “姐姐说的哪里话。” 沈长风绕过纱幔,大大方方歪坐在软榻上,嫣红唇角弧度邪肆,“早就听闻入云阁有位美人名唤虞落,每每抚琴,天降彩云,鸟雀环绕。如今我有幸一睹姐姐的容姿,只觉从前看过的美人,全是玷污了眼睛。” 谢锦词听到这番话,眉心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小哥哥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一点都不知羞耻! 出于尊重,她并没有像少年那样越过最后一道防线,澄澈的鹿眼透过纱幔,内里倒映着女子气质绝佳的身影。 撇开小哥哥的无耻不谈,站在这般近的地方观望佳人,的确比从门缝里偷看要舒爽得多。 “呵,沈大人光风霁月,怎就出了一个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弟弟?” 虞落抬手,轻抚垂落在身侧的长发,“道一句家门不幸,也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锦词忍不住点点头。 里头的这个姐姐啊,声音好听也就罢了,连说话都这么一针见血,着实是个妙人。 清冽笑声徐徐响起,相比女子的轻灵嗓音,竟有些许平分秋色的味道: “在下沈长风,仰慕姐姐已久,不知姐姐可否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赏我一首小曲儿听听?” 少年没脸没皮地说着,长腿交叠,毫不客气地搭上软榻前的矮几。 谢锦词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也想听虞落弹琴,但小哥哥不至于把自己的脸都给赔上吧? 万一人家姑娘最后不弹,那他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虞落的回答只有一个简短的“滚”字,既是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谢锦词正要开口劝沈长风走人,却见少年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虞落: “看来我的这张脸,也并非十全十美到让每个人都满意呢。既然这个理由行不通,我换一个便是了,用沈廷洵如何?这曲儿,姐姐是弹,还是不弹?” 纱幔摇曳。 分不清是它本身在晃动,还是少年挺拔的身影行至其中,带起清风撩动了它。 谢锦词睁大双眼,看着少年走到虞落跟前,一寸寸俯下身子。 光影朦胧中,女子脸庞微扬,与少年的侧脸逐渐重叠在一起。 似在亲吻。 谢锦词骇了一跳,顿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廉耻,掀开纱幔就闯了进去。 香薰袅绕的琴案前,女子眉目如画,菱唇带着些微上扬的弧度,清傲之气,遥不可攀。 俯身贴近她耳畔的少年,两弯羽玉眉温润,一双桃花眼含情,肤白如美玉,唇红如点朱。 两人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定格在谢锦词的瞳眸里。 并非亲吻,而是在说悄悄话。 小姑娘别扭地撇开眼,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办?她现在出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好尴尬! 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她根本没去细听,小哥哥与虞落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小哥哥回到软榻时,虞落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小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咱们该下去了,魏公子他们还在打架呢!” 谢锦词自觉站到沈长风身后,掩着唇瓣,声音小小。 少年看也不看她一眼,“放心吧,他们死不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听曲,你且安静些,不然,当心回家打你屁股。” 谢锦词双腿一绷,差点就要抬手去捂屁股。 她又是羞恼,又是憋屈,却又因为想听虞落弹琴,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兴奋和期待,小脸上的表情鲜活又可爱。 沈长风含笑瞅她一眼,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长指慵懒地点了点扶手,“姐姐,开始吧。” 虞落低头调音,面容藏在昏暗里,难辨喜怒。 她没有说话,指法随意地勾起一根弦,曲调沉凉,余音稳而不颤。 琴声起,谢锦词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清傲的女子端坐抚琴,神情虽然并非完全专注,可那套行云流水的高雅动作,却透着十分的浑然天成。 软榻上的少年,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充满玩味。 他慢慢悠悠吟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古有司马相如用一曲《凤囚凰》赢得了美人卓文君的芳心,今有姐姐弹奏与我,莫非,也想打动我的心?” 美妙曲声戛然而止,一道刺耳的裂响短促爆破,震得纱幔摇晃不止。 虞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珠,将断开的琴弦拨到一边,冷冷道:“为不相干的客人弹琴,已是坏了规矩。如今曲也听了,公子该离开了吧?” “姐姐真是薄情,自个儿选了一首求爱的曲子——却不准我多想。不过也是,并非人人都有司马相如的好运气,能用爱而不得之词,换来心上人的眷顾。此曲啊,不听也罢。” 沈长风理了理袍摆,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语气懒散,却字字诛在虞落的心底。 他走到纱幔后面,脚步微滞,“对了,在下还有一句话想要奉劝姐姐。弹琴是,听琴亦是,心中所求太多,结果注定适得其反,倒不如像我一样,得不到姐姐的青睐,潇洒离去便是,不纠缠,不奢望,落得一身轻松,反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