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跟随皇帝前来镇国寺的达官贵人早已入眠。 药炉还在静静燃烧,空气中的药香味儿越发浓郁。 山中的草虫发出窸窸窣窣的鸣叫,衬得四野寂静。 一道修长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禅院。 沈长风在谢锦词身边盘膝坐下,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容折酒就那么好?我瞧着,连陆景淮都不如。” 山风太凉,谢锦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一向机灵的,在睡梦中摸到身边有个暖暖的物件儿,于是立即抱了上去。 沈长风看着她抱住自己大腿的模样,越发恨铁不成钢。 女孩儿又打了个喷嚏,娇小纤细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 沈长风皱着眉把她抱到怀里,又脱下大氅给她裹上,“你心疼他,我却心疼你。” 顿了顿,他捏了捏少女的脸蛋,“自己中了寒毒,受不得风寒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 女孩儿的脸蛋娇嫩绵软,捏起来手感极好。 他干脆捧住她的脸蛋,把她的小嘴挤出来,爱惜地轻啄了下。 味道极甜。 谢锦词被弄醒了。 睁开眼,就对上沈长风漆黑深沉的眸子。 她挠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又占我便宜?!” 女孩儿的指甲修剪得格外圆润,挠上沈长风的脸颊,愣是没挠出半条血痕。 沈长风冷笑松手,“我本就是流氓无赖,占妹妹便宜不是情理之中?不过某人对容折酒真是殷勤,深更半夜还巴巴儿来给人家煎药,你是人家的婢女吗?” 谢锦词擦了擦唇角的涎水,“我若欢喜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待他好,因为只有真心才能交换真心。沈长风,你是不会明白的。” 沈长风的眸色越发深沉。 他记得他还是浮生君的时候,谢锦词待他有多好。 而现在,她所有的好,都给了容折酒…… 他深深盯了眼谢锦词,起身离开。 他迟早会向她证明,容折酒非她良配。 寝屋里,月光黯淡。 容折酒睁着双眼坐在榻上,神色复杂。 谢锦词煎好药端进来,见他竟然醒着,不觉赧然。 刚刚她和沈长风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吗? 她把药碗递给他,擦了擦手正要离开,容折酒忽然道:“谢妹妹。” “嗯?” “我想与你定亲。” 谢锦词怔怔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眸润黑干净,清澈的仿佛可以细数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意。 谢锦词抓着裙摆的手微微收紧。 良久,她点点头。 …… 陆景淮接宁摇星从江南回来,已是五月底。 太子特意搬出东宫,在上京城应昌街置了太子府。 大婚这日,上京城贵族纷纷上门恭贺,一时间整条应昌街车水如龙,热闹非凡。 谢锦词和容折酒一同赴宴。 两人郎才女貌,举止又是同样的温雅斯文,瞧着格外登对,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太子大婚的安危由沈长风负责。 他抱着双臂慵懒地靠在府邸门前的石狮子上,在瞧见那两人走来时,桃花眼底迅速划过酸意。 等两人走到门前,他淡淡发话:“来人,搜身。” 容折酒:“……?!” 谢锦词:“……?!” 沈长风懒洋洋的,“为保证太子安危,进出宾客需要仔细检查,这可是皇上的旨意,你们有意见?” 谢锦词望了眼四周。 其他宾客都不需要搜身,怎么到他们这里,偏偏就要搜身? 她不服,还未张口,沈长风却已经上前。 他拍了拍容折酒,“瞧瞧这宽衣大袖的,里头是否藏了炸药也未可知,还是仔细检查为妙。” 说完,退到旁边打了个手势。 他手底下的两名愣头青禁卫军立即上前,毫不犹豫地在容折酒身上摸索。 容折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衣被摸出几排黑乎乎的脏手印,俊雅如玉的面庞泛着凉意,唇线绷得很紧。 好容易搜完身,容折酒脱掉脏兮兮的外袍,命小厮拿去扔了。 他没办法忍受半点污浊。 和谢锦词踏进太子府,他回头盯向沈长风。 眸光是在谢锦词面前从未有过的锋利与杀机。 沈长风微笑,朝他默念了两个字。 ——活该。 他目送容折酒和谢锦词踏进府邸深处,才敛去微笑。 他把箭袖下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嚓作响,静夫人是个聪明人,说过最正确的话,是“高门寒户,云泥之别”。 容家有太后撑腰,又是开国功臣,自然门槛极高。 而他沈长风表面上是个手揽实权的禁军统领,实际上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如果想得到谢锦词,他就得往上爬。 但上京太平,多少子弟从青丝熬到白发,也熬不到立功升迁的机会。 最快的升迁办法,也是他一定要做的, 就是去北疆战场,用性命换取军功。 沈长风舔了舔唇瓣,桃花眼底腥红如炼狱。 他想起被年月埋藏的兵马大将军。 他远赴北疆,是为家国,也是为爱情。 那是他父亲。 …… 太子府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太子爱热闹,在前院被贵族们拉着灌酒,始终没有去洞房的机会。 谢锦词随上京城的贵女们来到洞房,本想见识见识上京是怎样闹洞房的,却看见宁摇星不顾嬷嬷的劝阻,旁若无人地掀开红喜帕,面无表情地用起茶点。 她没有上妆,从未见过太阳的肌肤苍白病态,在大红色嫁衣与幽幽烛火的映衬下,如同鬼怪故事里的新娘,令人瘆得慌。 胆子小的女孩儿哪里还敢继续闹洞房,战战兢兢行过退礼后一窝蜂地跑了。 谢锦词咽了咽口水,也没敢再留。 痛心疾首的嬷嬷和宫婢,被宁摇星一个不留地赶走。 新房里只剩她一个,她起身掀开床板,床板底下赫然放置着一座千年寒冰铸就的棺椁。 躺在棺椁里的男人,身穿正红绣龙凤锦袍,生得俊美温雅,仿佛是今日的新郎。 他阖着眼睫,就像从未死去。 “大哥哥,”宁摇星趴在冰棺旁,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咱们今日成亲,你怎么也不笑一下?可是嫌星儿不好看?” 少女想了想,往面颊上点了点胭脂,笑容灿烂,“大哥哥,星儿只为你一人上妆!” 两刻钟后,太子醉醺醺从前院回来,身后跟着一长串闹喜的男宾。 推开门,却见新房里黑洞洞的。 床帐低垂,新过门的太子妃除去冠服,已经睡下。 她竟然已经睡下了! 男宾们僵在当场。 祁珩脸色瞬间黑了,“宁摇星?!” 床帐里的少女幽幽吐出一个字: “滚!” 杀意极重。 祁珩想起自己被她投毒的经历,不禁抖了抖。 为了挣点儿面子,他梗着脖子道:“太子妃今夜酒喝多了,糊涂了!咱们走,不搭理她!哼,本宫今晚要宠幸侧妃,宁摇星,你可别后悔!” 说完,感受到床帐里传来的死亡凝视,他就像是有鬼追似的,慌不择路地跑了。 漾荷院。 梨白给谢锦词说着外面听来的太子府趣事,“……太子惧内,连新房都不敢进,整条应昌街的人都知道了!” 谢锦词端坐在厅堂里喝茶。 她抿唇笑了笑,“宁姑娘确实凶,我也挺怕她的。” 一想到宁摇星身穿红嫁衣、小脸苍白的病态样子,是个姑娘都会被吓到好吗? 两人说着,管家过来禀报:“小姐,将军从神武营回来了!” “舅舅回来了?”谢锦词放下茶盏,“多日不见,我得去瞧瞧他。” 管家有点犹豫,“前院还来了位客人……” “客人?” “是……是容夫人。” 容折酒的母亲? 谢锦词惊讶,“可知道她来做什么?” “好像是……是提亲……” 容折酒竟然让他娘登门提亲?! 这么快?! 谢锦词匆匆来到前院,果然看见厅堂里坐着一位美妇人。 美妇人起身迎上来,笑吟吟地拉住谢锦词的手,“你就是词儿?果然生得标致温婉,与我儿甚配。词儿不知道,折酒自打看了太子大婚,回府就让我登门提亲。他说,必定要热热闹闹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容夫人。” 谢锦词脸红红地施了一礼,忐忑地望向风观澜。 她知道,她舅舅不喜欢容折酒。 风观澜的脸色果然很臭。 他觉得容折酒跟个弱不禁风的小鸡崽似的,根本没办法保护他的掌上明珠! 然而当着人家母亲的面,到底是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他咳嗽两声,“心肝啊,咱们风家是行伍出身,最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将门。” 顾观澜虽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捱不过谢锦词力争,只得应下。 容夫人搂着谢锦词,温声道:“我们折酒心地仁慈,又只钟情你一个,虽是贵妾名分,但折酒说了,会以正妻之礼迎你。折酒自幼体弱多病,欺负不了你的。你们小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这做长辈的,不知道多高兴。” 谢锦词送她离开后,带着梨白穿行在花廊里。 廊下一排排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梨白望向谢锦词。 少女侧脸白皙,如同寒夜中盛放的梨花。 她轻声道:“小姐当真要嫁容公子?” 谢锦词双眼弯起,“不好吗?”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似乎在逃避什么。小姐嫉恶如仇,当初宁公子为了检验自己的推演是否正确,圈禁那么多百姓做实验,小姐却不曾仇恨他,反而十分亲近他。如今小姐才刚到上京数月,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容公子,却自作主张要嫁他……” 梨白声音极轻,“小姐,无论是宁公子还是容公子,小姐在他们身上,都看见了浮生君的影子,是不是? 谢锦词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