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锦词醒来时,沈长风已经去上朝了。 她梳洗更衣完毕,花了一个时辰处理完府中琐事和账房的账,就听得梨白禀报,说是元郡主已经告辞离去。 谢锦词喝了口茶,并不意外。 元拂雪要的东西已经找到,她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梨白抱起花几上的账本,“……至于沈尚书,还赖在咱们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搬走。尚书府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见他掉两滴泪。听明珠苑的婢女说,他整日大鱼大肉,过得快活着。” 谢锦词合上茶盖。 沈知行本就是薄凉之人,否则也不会二十年没给江南寄过一封家书。 他娶赵氏,大约只是为了攀附宁家的权势。 正琢磨着,梅青气急败坏地奔进来,“娘娘,沈尚书在明珠苑摔东西,说孙子孙媳不孝,每天都不知道去请安!他还动手打明珠苑的婢女!” 谢锦词揉揉眉心,“我去看看。” 来到明珠苑,厅堂里玉器花瓶碎了满地。 几名侍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脸颊上还有鸡毛掸子抽出来的红痕,谢锦词估摸着她们身上也有不少伤。 跨进门槛,沈知行端坐在上,老脸沉黑。 她笑吟吟的,“尚书大人好大脾气,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说着,朝背后打了个手势。 梨白立即把几名受伤的侍女带了下去。 沈知行冷哼一声,望向谢锦词时,老眸里闪烁着浓浓恨意,“老夫住进瑾王府多日,却不见你和沈长风前来请安问好,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位祖父?!” 谢锦词替他添茶,唇瓣轻勾: “这里没有外人,沈尚书何必问这种见外的话?我们眼中有没有你,你心里明镜儿似的,问出来就不嫌丢人?” 她把热茶推到沈知行手边。 隔着案几,她端坐下来,抚了抚裙摆,“远亲不如近邻,二十年不闻不问,又气病了他最敬重的祖母……你在他心中分量几何,就真没点数?” 沈知行捏紧拳头。 谢锦词瞧着是个温软好欺负的,所以他才趁沈长风去上朝,打算狠狠折腾她,给瑞儿报仇。 却没料到,谢锦词这么牙尖嘴利! 他老脸挂不住,冷声道:“百善孝为先,也算读书长大的人,难道没读过《二十四孝》?!我们长辈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们都是为了你们晚辈好!” 谢锦词轻笑。 美目流盼,温婉端庄,“沈尚书这种‘好’,我和王爷都受不起。让你住进瑾王府,是给你面子。你若不要这张老脸,我和王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滚出去。” 警告完,径直起身离开。 沈知行气得浑身发抖,“谢锦词,你给老夫站住!” 谢锦词恍若未闻。 “砰!” 沈知行把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谢锦词跨出门槛,连头都没回。 满屋狼藉。 沈知行独坐,恨得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恭敬地踏进来,朝他福了福身,“老太爷。” 侍女声音甜软,身段婀娜。 而且还称呼他“老太爷”,这算是肯定他在瑾王府的地位。 沈知行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侍女起身,挽起半截宽袖,温温柔柔地为沈知行斟茶,“奴婢名唤玲珑,从前是王爷的通房。只是谢侧妃善妒,不许我继续伺候王爷,甚至还把我打发到明珠苑,不许我见王爷。” 二八年华的美人,恰似枝头桃花,娇嫩艳美。 沈知行多日没碰女人,见她细腕雪白、小手绵软,于是摸了摸她的手,笑道:“你是要老夫为你做主?” “奴婢不敢……”玲珑娇羞不可方物,“王爷效忠太子,老太爷也效忠太子,你们本该是一路人才对。奴婢以为,都是谢侧妃从中作梗,才让你们祖孙离心。” 这话算是说到沈知行心坎上去了。 他抚了抚花白胡须,眼底杀意毕现。 玲珑又从宽袖里捧出一物,“这是胡大人让奴婢转交给老太爷的,说是能让您和王爷齐心的东西。” 胡瑜? 沈知行诧异。 他接过那件东西,乃是一只青铜铃铛。 花纹古朴,铃音沉闷。 他不解,“这是什么?” 玲珑笑意吟吟,故作神秘,“胡大人说,您会用到的。” 说完,趁沈知行还在琢磨那只青铜铃,行了退礼离开。 她回到寝屋,急忙掩上槅扇。 一袭锦袍的胡瑜正端坐在圆桌旁吃茶。 她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满脸期待,“大人叫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妥!大人,您真的能让奴婢成为瑾王妃吗?” 胡瑜轻蔑地瞥她一眼。 他淡淡道:“好好为咱家做事,将来自有你的好处。这瑾王妃,也不是一日就能做成的。” 玲珑喜不自禁,连忙磕头,“是!奴婢一定好好效忠大人!” 胡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沈长风这条狗好用得很,只是爪牙太过锋利,未免容易伤了自己人。 也是时候给顿鞭子尝尝了。 …… 晌午时分,沈长风下朝回来,与谢锦词一块儿吃午膳。 听她说了沈知行的事,他漫不经心,“如果他再敢找你麻烦,就告诉我,我把他撵出去。” 谢锦词替他夹了几块肉,“我瞧着,他似乎是打算在府里一直住下去,让咱们给他养老送终。若是寻常老人也就罢了,只要是你的长辈,我愿意孝顺着。可是,这一位……” 怎么看, 都像是在府里安置了一包火药。 两人吃着饭,梅青又气急败坏地奔进来: “主子,沈尚书听说你回来了,就又开始闹!让你和谢侧妃都去明珠苑,说要给王府制定家规!” 沈长风不耐烦地眯了眯眼。 他带着谢锦词来到明珠苑,沈知行穿一袭褐色福字锦袍,端坐在太师椅上,乍一眼看去倒也有几分儒雅气度。 玲珑侍立在他身后,模样娇俏,杏眼含春。 “来了?”沈知行冷声,“见你一面,倒是比见皇上还难。” 沈长风微笑,“毕竟是王爷,手中事务繁忙,比不得沈尚书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沈知行脸色瞬间难看。 从宽袖里摸出那只青铜铃,他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沈长风挑了挑眉。 沈知行见他不认识,心头也泛起疑惑。 胡瑜给他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真能叫沈长风听话? 他下意识摇了摇青铜铃。 铃音入耳,沈长风只觉腿腹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狠狠蛰了他一下。 随着铃音加剧,疼痛感越发清晰。 像是蛊虫躲在皮肤底下吞食他的血肉,疼得钻心! 而这疼痛,竟然还在不停加剧!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疼,身体里像是住进了千万只毒虫! “扑通”一声响,他捂住心口,狼狈地跪倒在地! 额头和后背相继沁出冷汗,就算他在战场上跟人厮杀身受重伤,都没有这般疼过! “沈长风……” 谢锦词急忙去扶,却被男人推开! 沈长风红着眼,狠狠盯向沈知行,“胡瑜找过你?!” 如果他没猜错,那晚皇家猎场,在皇后帐篷里的针扎感并非意外,一定是胡瑜对他做了手脚! 这种诡异的青铜铃,就是唤醒毒虫的钥匙! 沈知行老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喜道:“不愧是胡大人给的宝物,果然好用……” 他居高临下地盯向沈长风,“你不听话,胡大人才赐你这东西。沈长风,咱们都是为太子效力的,只要你乖乖的,老夫仍然把你看做孙子,老夫会像疼瑞儿那样疼你。” “呵……” 沈长风扶着花几,艰难起身。 他低着头。 温热的血液从鼻尖和唇角渗出,顺着白皙下颌滴落在地。 大片大片,触目惊心。 谢锦词嗅到他的血液里,有一种诡异的甜香。 他的身体不正常…… 男人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缓缓抬头,谢锦词看见他额角和鼻翼都是冷汗,混合着胡乱擦拭的血液,触目惊心。 他盯紧了沈知行。 桃花眼充血,红得可怖。 沈知行有些畏惧,高高举起青铜铃,“你……你想干什么?!” 沈长风邪肆地勾起嘴角。 他强忍疼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的,“祖父多虑了,受制于人,我还能做什么?” 沈知行这才稍稍放下心。 他把青铜铃放进宽袖,威严道:“老夫瞧着,玲珑伺候人十分妥帖。谢侧妃专房之宠,怕是不妥,也不利于绵延子嗣。你回主院时,顺便带上玲珑。” 玲珑袅袅娜娜地走到沈长风身侧,温顺地搀扶住他,“奴婢扶王爷回屋。” 尝过蛊虫吞噬皮肉之苦,沈长风面色有些苍白。 余光瞥了眼谢锦词,他沉默地转身往外走。 谢锦词望了眼自鸣得意的沈知行,不动声色地跟上沈长风。 回到寝屋,谢锦词打来热水给沈长风净面,半路却被玲珑接过。 玲珑今日特意打扮过,云髻高耸,还早早换上轻纱襦裙,有意无意地露出胸前半痕雪白,格外引人注目。 她笑意浅浅,“谢侧妃,老太爷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今后王爷贴身之事,就不劳烦谢侧妃动手。” 小人得志而已,谢锦词毫不在意。 她望向窗畔,沈长风大刀金马地坐在罗汉榻上。 双腿随意张开,手掌放在两膝上,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玲珑捧着水盆走到他跟前,恭敬道:“奴婢伺候王爷净面。” 她把水盆放到小佛桌上,将毛巾拧成半干,小意温柔地抚上沈长风的脸。 刚抚上去,沈长风猛然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他怒声:“你想烫死我?!” 玲珑狼狈地捂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 好容易缓过来,她哭道:“奴婢试过水温,明明不烫的……再说,这是谢侧妃打的水,与奴婢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