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湖。 一艘画舫静静泊在湖边。 谢锦词端坐在甲板的大椅上,山风吹过她白嫩的面庞,少女触目所及都是青山绿水,初春的景色已初显峥嵘。 沈镜贞带着婢女,倨傲地登上画舫,“谢锦词,你的丫鬟说,你要跟我赔礼请罪?” 谢锦词起身,“正是。沈瑞公子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深感愧疚,左思右想,认为还是需要向沈侧妃和沈尚书致歉。” 她提起沈瑞,沈镜贞就气。 唯一的弟弟被弄成了残废,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谢锦词! 她落座,冷冷道:“你想跟我玩什么花样?” 谢锦词抬手,示意小厮开船。 都是瑾王府的小厮,她用着十分放心。 她挽袖,亲自为沈镜贞斟茶,“乃是真心实意想跟沈侧妃致歉,怎么会玩花样呢?沈侧妃瞧瞧,这里风景极好,泛舟湖上令人心旷神怡,可不是赔罪的好地方?” 沈镜贞不屑,“哼,你若真要赔罪,就跪下来给本妃磕十个响头,再与沈长风和离,去尚书府伺候我弟弟一辈子!” 谢锦词放下茶壶。 她坐下,抚了抚裙摆,“我这辈子已经许诺他人,怕是伺候不了沈瑞公子。” 沈镜贞恼火,“那你给我赔的什么罪?!” 谢锦词指了指茶盏,“亲自为你斟茶,难道还不算赔罪?沈侧妃嫌弃我没有诚意?” 沈镜贞面目狰狞,狠狠揪住绣帕。 斟茶就叫有诚意了?! 她弟弟失去的,可是传宗接代的能力! 谢锦词仿佛看不见她的愤怒,笑容越发温柔,“我赔完了罪,该轮到沈侧妃赔罪了。” 沈镜贞更加恼怒,“我赔罪?!我赔的哪门子罪?!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要回禀太子殿下,让他好好教训你!” 谢锦词微笑:“我祖母身体虽然不好,但再多活几年并不是难事。正因为你和赵氏咄咄逼人,我祖母才气郁而亡。沈镜贞,这条人命,我要你来还。” “笑话!江樨是个什么东西,在江南偷情了几十年,本妃不过骂她两句,她就该受着,她就该谢恩!一条贱命,也配跟本妃相提并论?!” 梅青已经取来水盆。 一尺深的水盆,盛满了水。 谢锦词淡漠:“动手。” 两名小厮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沈镜贞,迫使她跪在地上,把她的头狠狠往水盆里摁。 沈镜贞惊呆了,连忙挣扎,“谢锦词,你疯了?!你竟然想杀我?!我是太子侧妃,你怎么敢?!” 谢锦词面无表情。 沈镜贞的婢女冲上来想要帮忙,却被梅青一胳膊肘砸晕了。 沈镜贞更慌,“谢锦词,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皇后娘娘她们都知道我是出来找你的,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锦词端起茶盏。 揭开茶盖,杏仁茶的味道甜丝丝的。 这是祖母生前最爱喝的。 她微笑,“既然要杀你,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沈镜贞又怕又恼,咽了咽口水,道:“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也知道,沈长风那么对祖父,祖父已经忍无可忍,他会对沈长风下手的!但是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让祖父放过沈长风!” 谢锦词嗅了嗅杏仁茶。 她生得明艳动人,微翘的眼尾使她平添媚意。 偏偏她的瞳眸永远清澈似水,娇憨得像是未经世事的稚童。 她道:“沈知行想对付他?” “对!只要你放过我,我一定阻止祖父!” “呵,我谢锦词的男人,需要我来保护吗?” 少女嗓音绵软娇嫩。 话音落地的瞬间,梅青把沈镜贞的脑袋摁进了水盆。 三个人摁着她,任她拼命挣扎哭嚎都无济于事。 谢锦词认真地把杏仁茶洒在地上,仿佛祭奠。 画舫已经远远驶离湖岸。 男人大都进了猎场,女眷则待在看台陪皇后说话,几乎没人会来琥珀湖这种地方。 除了—— 到处寻找容折酒的元拂雪。 少女白衣胜雪,骑在一匹白马上,因为始终找不到容折酒而大发脾气,不停拿皮鞭抽打湖畔花木。 抽着抽着,她注意到远处湖泊上的画舫。 少女眯了眯眼,仗着眼力出色,隐约看见谢锦词坐在上面喝茶,几个婢女小厮死死摁住一个女人,把她的脸深深埋在水盆里。 光天化日,谢锦词是在杀人?! 元拂雪愣了很久,立即催马去找人。 画舫上,梅青道:“娘娘,沈镜贞已经死了。” 她把沈镜贞翻了过来。 女人死前的面容狰狞扭曲,可见是受尽了痛楚才死的。 谢锦词无动于衷,“动手吧。” 侍立在身后的梨白立即打了个手势。 精致的画舫在湖泊中央晃了晃,甲板上一根根木板翘了起来,不过须臾,整艘画舫四分五裂! 所有人坠入水中! 梅青水性好,护着谢锦词往岸上游,还不忘唠叨:“娘娘杀个人也忒费劲儿了,如果交给殿下动手,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谢锦词没说话。 她在这个地方设计沈镜贞,是为了让众人误以为画舫有问题,才造成沈镜贞溺死。 如此,她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虽然麻烦了些…… 但比起让沈镜贞无声无息地死掉,这种死法,才更解气。 主仆游到岸上,谢锦词浑身湿透小脸苍白,嗓音绵软又虚弱,“沈侧妃出事了,快去喊人!” 梅青讪讪。 她们娘娘刚刚在水里还生龙活虎地扑腾着,一上岸,倒变成这副娇弱模样了…… 梅青小声道:“娘娘啊,周围又没人,您这么急着入戏做什么?” 被谢锦词翻了个白眼,她才笑着去喊人。 帐篷。 谢锦词已经沐过身,换了一袭宽松的丝绸寝衣,静静靠在贵妃榻上。 容折酒从屏风外踏进来,看见角落点着枝形灯盏,少女漆发垂腰,双手乖巧地交握在身前,小脸苍白干净,低垂的眼睫遮掩着水泠泠的瞳眸,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谢妹妹。” 谢锦词抬头。 容折酒:“沈镜贞的尸体已经打捞出来,皇后吩咐我审查此案。” 上次和沈长风争斗,他落入下风,被皇上丢进大理寺当差,审查案件乃是情理之中。 谢锦词眼睫扑闪,细声道:“我只是想给沈侧妃赔罪,并没有想过会出这种事。她的死,我难辞其咎。” 眼圈微红,她抬手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刚刚在水里,我也很害怕,幸亏我的婢女擅长凫水,我才能捡回这条命。” 容折酒静静看着她。 少女不施粉黛,犹如洗尽铅华的青莲,干净得令人不忍染指。 只是…… 他轻声:“谢妹妹,人为溺死,和失足溺死,尸体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谢锦词垂下眼帘。 容折酒:“人为溺死的,面部红紫,身上并无损伤。失足溺死,嘴和鼻孔里会有泥水泡沫,指甲缝里也会充满泥沙,并且腹部呈现出膨胀状态。而沈镜贞,属于第一种死法。” 谢锦词面无表情。 她并没有读过仵作方面的书,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 在画舫出事之前,她甚至特意命人剔去沈镜贞临死前指甲里抠抓的皮屑、木屑,本以为足够小心,没想到…… 容折酒在贵妃榻边坐下,替她把一侧漆发撩到耳后,轻笑:“怎么办呢,你又撞到我手上来了。” 谢锦词望向他。 男人玉冠束发,姿容犹如山涧明月,不染尘埃。 她忽而狡黠一笑,“容折酒,你曾说,你喜欢我。” “是。” “现在可还喜欢?” 容折酒:“依然喜欢。” 他曾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曾有过充满故事的过往。 谢锦词的出现,像是一枚投入湖水的石子,看似只是在湖面漾开涟漪,可湖底却已经波涛暗涌。 他对谢锦词,是阅尽千帆后的喜欢,淡然而又炽烈。 “既然喜欢,那么你就不可能出卖我。”谢锦词无辜歪头,“容折酒,你不可能告发我,更没有资格背叛我。” 容折酒盯着她。 少女的眼神那么笃定,封死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原本想用这件事威胁她的…… 帐篷内陷入寂静。 谢锦词不再假装溺水后的虚弱,拿起针线篓,继续缝制那件还没完工的衬袍。 衬袍是用上好的丝缎缝制的,每一寸绣花都非常精致,精致到晃花了容折酒的眼眸。 他轻声:“给沈长风做的?” “嗯。” “你总有办法叫我心痛。” “我曾坐花轿去你的府邸,却被你拒之门外。那份耻辱,我都还没有还给你,你这么早心痛做什么?” 容折酒沉默。 他凝视着谢锦词。 他记得从前,这个少女温婉如春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充满温柔,时时在意他的情绪,时时照顾他的颜面。 可现在…… 她浑身上下像是长满荆棘,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几乎叫他绝望。 他终于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走后,梨白端来热茶,“娘娘,容大人不会告发你吧?” 谢锦词笃定:“他不会。” 从前她被容折酒欺骗,经历了家破人亡的痛苦。 在市井间磨练的大半年,令她比从前更加冷静,也更能看清楚一个人。 现在的容折酒,动了心,动了情,并且处在一种求而不得的迷茫之中,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心怀叵测的名门公子。 这样的容折酒,太容易摆布了。 她低头啜饮热茶,并不因为自己利用容折酒而愧疚。 因为他欠她的, 太多了。